第五章

隔天一大早，云杏走进二班教室，放下书包，习惯性地拿起水杯。饮水机在走廊尽头，紧挨着一班的教室门。这个路线，是她清晨固定的仪式。

路过一班那扇敞开的门时，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迅速而隐蔽地向里一瞥。

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依旧空着。桌面光洁，只有阳光在上面铺开清晰的窗格光影。云杏垂下眼睫，加快了脚步，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悄然熄灭。

“哗啦啦——”水流注入杯底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云杏一边接水，视线却忍不住再次飘向一班门口的方向。那个高瘦的身影还没出现。

“哟，云杏，早啊！”一个带着明显刚睡醒的沙哑声音响起。莫醒言一手拎着快要滑下肩膀的书包，一手拿着个空水杯，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几缕。他是隔壁一班的，但性格自来熟，二班门口也常来常往。

云杏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水差点又溢出来。“早。”她低声回应，迅速拧紧杯盖，想赶紧离开。

莫醒言却凑到饮水机前，一边接水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昨晚那套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们班讲了吗？我们老班给的解法跟参考答案不一样，绕得我头大。”他挠了挠头，显然还在为那道题纠结。

提到物理，云杏的心神定了定。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到些许自信的领域。她下意识地回想那道题，刚想开口说“其实可以尝试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联立……”，就听见莫醒言紧接着问：

“诶，你看到夏鸣没？这家伙今天踩点王啊？不会真睡过头了吧？”他探头探脑地往一班里张望，完全没注意到云杏瞬间抿紧的嘴唇和微暗下去的眼神。

“没……没看见。”云杏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水流声盖过。夏鸣的名字从莫醒言口中随意说出，带着一种她无法企及的亲近感。她不再停留，低着头快步走回二班。

二班教室里，早读前的氛围已经热络起来。物理课代表正抱着一摞试卷分发。云杏刚坐下，她的卷子就被前桌的李薇递了过来。一个鲜红的“92”分赫然印在卷头。李薇看到分数，惊讶地“哇”了一声，转头对云杏说：“云杏，你这物理也太稳了吧！最后那道大题全校都没几个做对的，你居然全拿分了？快给我看看思路！”

“嗯……可能运气好。”云杏含糊地应着，把卷子折好压在课本下，并没有太多欣喜。物理高分是她努力的结果，但此刻却无法冲淡心头的酸涩。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少年清朗的说话声。

“夏鸣！你丫再磨蹭早读都结束了！”莫醒言标志性的大嗓门极具穿透力。

“催命？”一个简洁、微冷的声音紧随其后，像冰珠落玉盘。是夏鸣！

云杏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锁在刚摊开的英语单词本上。脚步声清晰地经过二班门口，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隔壁一班。她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仿佛擦着窗玻璃掠过。

“报告！”莫醒言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带着点嬉皮笑脸。

紧接着是椅子被拉开、书包落下的声音，然后莫醒言的声音隔着墙壁隐隐传来：“夏鸣，快！物理卷子最后那道，老班讲的我没吃透，你草稿呢？”

“自己找。左边那摞。”夏鸣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却又有种旁人难以企及的熟稔。

“谢了兄弟！还是你靠谱！”莫醒言的语气立刻轻松起来。

云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那堵薄薄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墙那边，是莫醒言可以随意索取夏鸣思路、讨论难题的轻松氛围，是年级前三十的夏鸣习以为常的学霸地位。墙这边，她刚刚收获的物理高分带来的微末光亮，瞬间被隔壁传来的、关于那道她同样解出来了的难题的只言片语所淹没。

她解出了那道题，甚至可能比夏鸣的方法更简洁，但她没有莫醒言那样可以随意拍着夏鸣肩膀问“快给我看看”的资格。十年？小学那点微末的班干部交集，在这道由成绩、班级、甚至性格筑起的无形高墙面前，显得苍白又可笑。

早读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云杏强迫自己翻开语文书，跟着大家念诵起来。书页上的字迹在眼前晃动，耳边却固执地捕捉着隔壁传来的、关于物理题的模糊对话。她下意识地看向桌角那个盛满清水的杯子，杯壁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明天……她大概还是会拿起这个杯子，走向那个饮水机。只是此刻，那杯水的冰凉，似乎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她低头，目光落在被自己压在课本下的物理卷子上，那个红色的“92”像一个无声的讽刺，提醒着她：即使在她最擅长的领域接近了他，那道无形的墙，依然坚固地横亘在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