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智音牵着鹤彤踏着夕阳回家。女儿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大片的淤青。
“赵璐掐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讨论天气。这已不是第一次——文具被丢,作业本上出现奇怪涂鸦。
智音的血气瞬间涌上头顶。当晚,班主任的电话被拨通三次,承诺会立刻核查。
隔天,赵璐被叫进办公室。放学时,她在楼梯转角塞给鹤彤一块草莓橡皮。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出校门,影子偶尔重叠。
看着她们“和好”,智音心里却像压了块湿棉花。她太了解那种迫于压力的善意。
几天后的晚饭时,鹤彤突然蹦出一句脏话,字正腔圆。
尹智音“跟谁学的?”
陈鹤彤(童年)“赵璐。她说我不说就是哑巴。”
这股寒意促使智音再次走进学校。班主任的解释让她胸口发堵——鹤彤在学校几乎是个透明人。她恪守“不能在走廊跑闹”像执行军规,课间总把作业本塞进桌兜,弓着背偷偷地写。
班主任说,鹤彤说作业应该在学校写完。可实际上,她每天还是得带回家。
智音想起女儿昨晚趴在玩具箱前,每隔五分钟就偷瞄一眼书包。那种心不在焉的玩耍,比哭闹更让人揪心。
她蹲下身,平视女儿:“在学校,有要好的同学吗?”
陈鹤彤(童年)“1号张明轩、2号李雨桐、3号王梓涵……”
这串严丝合缝的学号与姓名,让智音和陈砚彻底确认——女儿的“朋友名单”,就是全班花名册。直到某个周末,鹤彤整理书包时嘟囔:“值日表上……没有我。”
陈砚把筷子重重搁在碗上:“转学吧。”
最终,他们还是为鹤彤办了转学。陈砚靠在门框上,声音疲惫:“关键在于,我们得帮你找到一副盔甲。一副既不会压垮你,又能保护你的盔甲。”
陈鹤彤(童年)“盔甲……是什么?”
智音欲言又止。她该教女儿学会虚伪,还是变得强悍?这些看似是“答案”的东西,本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扭曲?
然而,新学校改变的只是地图坐标。 课间她依然独坐,作业本依旧藏在桌兜里写。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没人掐她,也没人教她说脏话。
“再过一年就上中学了。”她对陈砚说,更像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个傍晚,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十几年未见的名字:勒托·格林格拉斯。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智音?我下周到中国,见一面吧。”
商场里,勒托手腕上的金属表带已有些年头。她捻起一件薄荷绿的连衣裙:“面料不错。要不要给你女儿买一条?她多大了?”
尹智音“十一岁。但她不喜欢这种风格。”
勒托·格林格拉斯“我儿子也是,宁可穿恐龙T恤踩水坑。”
她掏出手机——金发小男孩站在泥地里,背景里露出一角私立学校的拱门。智音想起鹤彤转学前攥着新书包带子,指甲在布料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
尹智音“他现在读国际部?”
勒托·格林格拉斯“嗯,IB课程。”
她滑动屏幕,展示男孩穿着击剑服的照片:“学费够买辆二手车了。”
在玩具店,勒托拿起四位数价格的乐高火箭。智音想起昨天鹤彤在超市货架前,最终只拿了12色简装版彩笔。
勒托·格林格拉斯“鹤彤有什么爱好?”
尹智音“画画。不过少年宫老师总让她临摹,她早就不太爱去了。”
勒托·格林格拉斯“哦,那种流水线教学。”
咖啡店里,勒托说她这次来,是想代理英国私校的夏令营。智音接过名片,语调客气:“我可以帮你问问。”
勒托·格林格拉斯“没关系,不用麻烦。”
从商场出来,路过十三中门口。校门紧闭,保安捧着保温杯:“现在不是开放日,进不去。月底25号有招生咨询会。”
勒托·格林格拉斯“你家孩子将来想来这儿上学?”
尹智音“目前还不确定,得看鹤彤自己的想法。”
在地铁站道别后,智音赶往鹤彤的新学校。校门口空荡荡,教室亮着灯,鹤彤坐在第一排抓耳挠腮。智音轻轻敲门:“老师好,我是陈鹤彤的妈妈。”
老师合上登记本,从讲台取出鹤彤的作业本——数学漏过三次练习册,科学观察日记迟交,纸张边缘有被橡皮反复擦拭的毛边。
“她很少主动交流。小组活动总等着别人安排她。”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老师抽出一张带着油墨味的初中介绍彩页,“有些家长会提前做多种规划。”
当时钟指针程180°角时,鹤彤总算完成了全部题目。
尹智音“作业都完成了?我们回家吧。”
直到出了校门,母女俩的手才紧紧牵在一起。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总也追不上光明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