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梧桐花开,白透灿霞,花厚如玉,光耀似雪,无风。满地碎玉。
茶花已开,蚁食花蜜。
未晚,山高天远。旧屋,妇人已逝,麦苔漫石,尘满窗台,鸡鸭自行。一偏房中,黑红自行车静静停着,等待,等车又如风,故往归来。
车驰如风,故往归来。光阴如雪,一消化水,水寒心府,好不伤人。那个略瘦的女孩已走进,鸡群顿时散开。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应该会想到这首诗吧。
她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才打开门过去,走到石前,拿下椅子,拍去尘土后坐下,惆怅了很久。
太阳快下的时,才起身要走。她刚出门就又折返,冲到偏房.
“呓呀!”门板发出尖叫,
黑红自行车就在她面前,阳光从屋顶射进,照着车头,像一个笑脸。她把车牵出,用井水冲洗干净,擦干座位之后,牵着车走出大门。
再回过身,泪水滑过脸颊,叹息一声,余晖无声。
蹬着车,她走过梧桐树下,泪已潸然。
黑红少女粉白颜,朵朵梧桐霞满天.
爱恨圆离境变迁,冷面温魂心未变。
今日又逢圆月夜,风起云开清光现。
再看,默默青山,她已不见。
三年后夏,气流干爽,山内,瓜果味美,冷饮价廉,镇上竹香,桥下水光,泠泠声响空人心,几声蝉鸣和蛙声。
这时已没有什么好看的花了,有的是碧亮的叶和稀疏的高积云。
那女孩自去年底就回到这,当时好冷的夜,她骑着黑红自行车,拖带着行李慢慢回了小镇,她还带来了一个朋友,叫梓悦,这名和她倒是一样烂。
华灯初上,两个人醒来后一直在安置物品,那会儿已下午三点了,毕竟她们下车时,夕日刚好冒头。她们骑着车穿田过径,越陌度阡,开到一棵大榕树下。站在树下看到的天空竟几乎少了3分之一,星星清晰可见,城市里哪见得这番夜景。
多少么闲适的夜晚,蝉鸣、蛙鼓、闲谈声伴随叶子摇曳的轻响不断游动着,月光也很清澈。
两人对饮,不觉夜深,光斑洒落地上,她们聊着。
梓悦:“好久没得这样悠闲了。”
她默默地喝着果酒,也许她一直都这样,就像被光照时,不管温暖还是凉爽,心情总是不错的,对她来说,这光就来自她自己。如果一个人执意要快乐,那么没有任可事物能够打击到他,更何况,她的境遇早已烂透。尽可能地笑吧,不要从任何地方翻出伤透你心的事。
梓悦看着月亮:“你更喜欢圆月还是新月呢?”她剥着毛豆“:嗯一,新月多一点吧。”
梓悦疑惑了:“为什么?”,说罢拿起酒杯与她碰杯“月圆不是意味着圆满?”
她想了一会儿:“我见过圆月,却独独没见过圆满。” 样悦还想再问,却已醉了,她也醉了。
过了很久,梓悦才好奇地问:“你没有特别想见的人吗?”酒杯磕到桌台“你和自己爱并爱自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感到幸福吗?这样的相聚不算圆满吗?”
她竟慢慢说起往事,她以前是没说过的,或许因为不喜欢伤口被撕裂,但现在喝醉了。
“我曾经也有我爱并爱我的人,但她不是我的亲人,我的父母重男轻女,脾气又差,打骂是常有的,她一直关爱着我,给我一个家,她甚至比我更了解我。但是啊,我高二那年,她走了。我没有与她见上一面,她膝下无儿无女,把她的家给了我。如果没有遗憾,这样的相遇算不算圆满。”
梓悦清醒了些,静静地听。
“我的同桌是一个强壮的女生,我读初中时,常受同学欺压,甚至围堵我,她曾一个人打翻了四个打我的混混。在校时,有她是没有人敢欺负我的,那是我感到的数不多的温暖。只是啊,命运无常,她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车撞了。这样的相遇算不算圆满?”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但听不出太多的情感,可能有一点遗憾,没有忧愁,没有欣喜。泪花已经涌动,她眸光如水划亮那片夜。
梓悦却突然说:“我不喜欢月色白,我更喜欢雪花白”她才回过神来:“我还没见过雪”却又问“雪很冰吗?
梓悦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哪有人心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说。
她起身来要走:“雪山上的雪会有吧?”她忽想明白了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她想去触碰一些美丽的故事, 哪怕要以生命为代价。为什么?要说为什么,她不怕死亡吗?不是因为痛,所以畏惧,正是因为早已痛彻心扉,所以无惧无畏。
绝望与希望相生相随正如黑夜永随白日,它们让人快乐,让人崩溃,使人受伤。而光阴如雪,一但融于心间,便只留幻光引人回味,时间和美好不断地治愈绝望与希望带来的伤痕。矛盾的她,无情的她,乐观的她,在这一刻得到了融合,因为痛已太多太多,因为她已不需乐观来面对惨状,所以她一定要了结绝望和希望的交替,她只想拉住生命中的美好,留存心间。她已麻木于冷暖,所以她不惧怕。
她找到了她想做的事,她要去看雪,看高山上雪是不是比纸还洁白,她想知道,高山上的风是否像刀一样锐利。她将从高山上坠落,血溅白雪。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只要她想,就不需要去管有没有意义。没有人提得出让她不去做的理由,因为她已了无牵挂,她所爱并爱她的人都已像冰雪消融,无处寻觅。
雪山上亘古长存的雪,在夏气中消融了一些。
蝉声慢慢退去,绿叶渐渐枯黄,微风徐徐发凉,游客渐渐出山去了,人流又稀,江流又浅。看着这变化,方才意识到岁月的流逝,不知喜悲,欲叹而止,她就是这样,眼里永远有淌在心底的忧郁,光在她的眼中,多么清亮,多么凄凉。她已做好了准备,除去旅途要用的钱财,其余尽数捐与了孤儿院,其实也没有多少,几年来的存款多数付诸父母,为女之责,至此已尽。她现在有的不过那辆黑红自行车以及很少的生活费。
残秋,木叶萧萧,夕阳满天。穿过枝丫的光把叶的归去照得无比静美。梓悦要回去了。长道上,望着她奔去的身影,倦鸟息羽回顾,灵瞳映彩。她扶着自行车,神色落寞。
枯草漫山遍野,无菊之秋,无味天日。她呆站了许久,眼中没有神色流转。直到云都散去,暮色苍茫,她方肯归去,车驰又如风。
自死气沉心之际,白月升起,雪满人间。
一簇血红正酝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