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两天后。
宁欢去了医院,她每隔一个星期左右定时来她母亲。
病房在七楼,窗外正下着细雨。
医院走廊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白得刺眼。
苏岚刚做完心脏手术,还在恢复期,整个人好像又瘦了一圈。
好的是,她的脸色比前阵子好一些,看上去有了点精神。
宁欢拎着一袋水果进门时,苏岚原本无神的双眼就有了光。
苏岚又是你一个人呀?
宁欢笑笑,把水果放下后,又去拧了杯温水。
宁欢妈,你这是不待见我啊。
苏岚怔了怔,也笑了,但那笑意里有点无奈。
苏岚说什么胡话,妈恨不得你再多陪我,只是……阿锐那孩子,真是太久没见到了。
宁欢低下头,替她削着几个她爱吃的水果,刀子轻轻划破果皮。
宁欢他在部队,忙得很。等放假了,我让他多过来陪你多说说话。
她弟弟宁锐前阵子刚通过军人资格考,已经正式入伍。
家里这些琐碎的事,落到最后,还是她来照顾。
病房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宁欢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瓷碗里,一颗颗递到苏岚手边。
宁欢最近还好吧?吃得下吗?
苏岚还行,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苏岚笑着接过勺子,又抬头看她,
苏岚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宁欢柔声答:
宁欢没什么吧,工作量没以前大,就是人容易有点累。
秦岚听了轻轻叹气,
苏岚你啊,别老这么撑着。
苏岚要是宁锐在就好了,有他在家你也能歇歇。
宁欢顺势笑起来,打趣着说:
宁欢他倒好,走之前还一副‘家里有姐我就放心’的表情,真是不管小的时候还是现在,都是我栽进去了。
苏岚也被她逗笑。
苏岚那小子啊,从小就这样。
宁锐从小外向爱打交道,宁欢有多文静宁锐偏偏就完全相反。
他就爱看军兵纪录片,迷上那些穿着军装、背脊笔直的身影。别人家孩子玩玩具枪,他是真的能一整天趴在阳台上,对着院子练“射击姿势”。
他比宁欢只小三岁,可在这个家里,总有种早熟的倔劲儿。
有人笑他是个小孩子家家的护花使者,可宁锐每次都一句不吭。后来读书、锻炼、考军校,他一路走得坚定极了。
宁欢记得,他离家那天,行李整整齐齐地摆好,对她笑着说:“姐,别当我入伍了就不在了,有人欺负你还得告诉我。”
现在他终于如愿,考上军人,入伍去了。
只是少了他,家里反而更静。
宁欢整个晚上都在病房陪着苏岚,不知道聊了多少,苏岚问起她,
苏岚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怎么过?
宁欢愣了下,接着笑得自然。
宁欢还能怎么过,估计就是回田家一趟,陪爷爷奶奶吃顿饭吧。
苏岚听了,眉眼间带着几分欣慰,
苏岚柾国那孩子带你回去吧?
苏岚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到他了。那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出息,年纪轻轻就能做到那位置,我活了这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有手腕的年轻人。
苏岚你能嫁去田家,也是我们宁家的福气。
宁欢指尖轻轻收紧,只是低声应着。
可那声应答落在心底,却是空的。
她不敢拆穿,也不忍让母亲担心。
于是她每次都是勉强扬起笑,佯装轻松地安慰苏岚,
宁欢妈,你照顾好身体倒是要紧,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苏岚没察觉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苏岚有柾国那孩子在照顾你,我确实放心。
等宁欢从医院出来后,夜色已经深得发沉。
她站在停车场口的昏黄灯光下,双手还插在风衣口袋里。
医院外的风有点凉,吹散了空气里的消毒水味。
她坐进车里后,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她怔怔看着前方几秒,才伸手去点火。
就在那一瞬间,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 在哪? 】
田柾国的消息。
宁欢的手顿了下,车内灯光晕着冷白,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一阵。
真是破天荒。
整整一个月都在失踪的人,消息不回,电话不接。
偏偏一出现,又理所当然地问她在哪。
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情绪,也没有犹豫。
宁欢看着那条信息,心口闷得发痛。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在回复框里敲下三个字:
【 在医院。 】
宁欢本想发动引擎离开,可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出第二条讯息——
【 NOVA,顶楼VIP层。305。 】
冷白的字体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眼。
没有问候,也没有解释,田柾国这是在命令。
宁欢盯着那串数字,心底不自觉一紧。
辰都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之一,田柾国常泡着的地方,能上顶楼VIP层的,非权即贵。
宁欢没再回信息。
她盯着屏幕几秒,锁了手机,打算先启动车子离开。
下一秒,手机就在副驾驶座上震动了起来。
一声、两声——那熟悉的号码。
宁欢没接。
可对方显然执着得近乎蛮横,电话一遍又一遍打来。最后那一声铃响,她终于按下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气息声,混着些许背景的嘈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漠:
田柾国几天不见,学会跟我玩脾气了?
那语气不重,却足以让人心口发紧。
他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补一句:
田柾国宁欢,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倔了。
田柾国十分钟内,我要看到你。
宁欢攥着方向盘,只觉嗓子发紧。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做错了什么。
她没闹,没多问,更没有质问怎么出差也和她说。
可在田柾国眼里,她沉默就是不满,不接电话就是耍性子。
宁欢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这个男人,总能在她最安静的时候,先一步给她安上情绪。
宁欢你醉了?
话刚出口,她觉得自己荒谬。
他向来酒量惊人,就算偶尔喝醉,也是周启安该处理的事情,压根儿轮不到她来负责。
男人一声低笑,却听不出半点温度。
田柾国我还得再说第二遍?
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刻,车厢重新陷入死寂。
唇角勾起,宁欢自嘲一笑。
还不习惯吗,总是消失和冷漠的他,再用一个命令让她回去他身边。
片刻后,她转动车头,街道两侧的霓虹灯一盏盏掠过她的脸,光影在她眼底闪动。
导航上跳出的目的地是:NOVA。
——
NOVA在辰都的中心地带,是那种只凭外墙就能看出不属于寻常人世界的地方。
玻璃幕墙反射着灯火,门口前,就停了好几辆名车。
她被带上VIP楼层,电梯里播放着低沉的爵士乐,到处灯光都是忽明忽暗,空气里尽是弥漫着酒香和雪茄气息。
走廊两侧嵌着晶莹剔透的灯带,光线顺着透明的琉璃墙流动。
宁欢踩着细跟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轻微声响,她步伐不急不缓,眼底没有什么情绪。
越往前,笑声和玩闹声越明显。
顿了顿,宁欢抬手,正要推门。
门却忽然从里面被人拉开。
一阵酒气混着冷冽香水味扑面而来。
宁欢下意识退了半步,抬起眸。
门口站着身形高大的男人,原本一身西装笔挺,此刻领带松开了一半,袖口挽得有些乱。
是沈砚川。
田柾国几个兄弟之一,她见过好几次,在应酬和宴会里,总是那种笑得慢半拍,说话带着戏味的男人。
那股从容的矜贵气质被酒意打磨成散漫的锋芒,男人眉眼间有着淡淡笑意,却不让人觉得温和。
不难看出,他这是喝多了。
沈砚川宁欢?
沈研川的嗓音低哑,似乎带着几分笑,尾音却有些凉。
宁欢和他点了点头,当作是打过招呼。
见她没动,他用下巴朝包厢里一点,语气随意:
沈砚川进去啊,国哥等你好久了。
宁欢只是礼貌对笑,男人跨步出来,她迈步进去。
却没察觉到,沈研川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眼神微微一变。
掠过眼底,余光扫过房间里,就很快被他收了回去。
好似复杂,又像是在替谁遮着什么。
宁欢进去的时候,烟雾与灯影一齐涌来。
昏黄的吊灯下,男人们懒散地倚在沙发上,音乐震动着包厢。
田柾国就靠在沙发中央,黑衬衫的袖口微卷,侧脸冷峻,指间夹着一支未燃尽的烟。
灯光切割出他下颌的孤线,一抬眸,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她。
宁欢不理会,仍然自然的样子,径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沙发很软,她的肩侧轻轻碰到他手臂,呼吸间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干净又冷的味道。
但是现在带着烟味。
宁欢田总,十分钟内我到了,你可满意?
宁欢低声问。
女人声音是柔的,可田柾国听着就是不爽。
田柾国没答,只是抬眼看了她一刹,目光冰凉。
宁欢转过头,停止眼神交汇。
腰间却突然一紧。
田柾国的手已经伸过来,极自然地将她揽了过去。动作不重,却不容挣脱,仿佛只是随意的占有。
骰子在玻璃桌上滚动,发出轻脆的声响。
田柾国修长的手指间夹着根烟,烟头已经烧到只剩一截。
他半垂着眼,侧脸被灯打出极深的阴影。
宁欢在旁边看着那一点红光一闪一闪,心里莫名有些烦。
她盯了几秒,伸手过去,将他手上的烟抽下来,在烟灰缸里按灭。
田柾国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她指尖。
那一瞬间的安静,足够让气氛冷上几分。
宁欢别抽那么多了。
田柾国没说什么。
边上的几个兄弟看了,目光交汇。而顾以琛嘴角一勾,笑得吊儿郎当:
顾以琛还得是小嫂子才管得动咱田大少啊。
话一出口,几个人都笑了,笑声暧昧得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试探。
宁欢神情微微发窘,却也只是淡淡笑着不作声。
开什么玩笑。
如果她真的管得住田柾国,那今晚就不该是她出现在这里。
宁欢一直都懂分寸。
他不喜欢她做的事,她就不做。
她从来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有时候也会有点胆子,去试探他底线,去看他会不会真的推开自己。
可更多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
他不爱她。掌控这段关系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田柾国闭上你那嘴。
田柾国被顾以琛那句调笑惹得不耐,低声骂了句,语气带着几分懒散的狠意。
顾以琛笑得更放肆,举起酒杯晃了晃,假意投降。
田柾国懒得理,重新拿起骰盅,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得漫不经心。
骰子的碰撞声在包厢里清脆地响起,灯光暧昧,空气中是酒精和烟草混着的气息。
没多久,包厢的门再度被推开。
沈砚川回来了,手上带着两瓶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亮,玻璃瓶身被他随手一放,砰地一声,落在桌面上,沉稳有力。
一出场就引得几个男人兴致大起。
顾以琛一看就来了精神,笑着伸手去接,
顾以琛这不是路易十三?国哥,你家这酒舍得开啊?
沈砚川拆开铅封,笑意半真半假,随口一句,
沈砚川哥几个喝酒喝太多路数都淡了,偶尔也得换点更烈的,是吧?
顾以琛啧,这可是限量的,这一瓶得五位数吧?
沈砚川懒懒靠在沙发上,
沈砚川喝酒图个痛快,别提价。
他说着,目光掠过田柾国,语气轻,
沈砚川今儿高兴,喝一口。
高兴?
宁欢不明白有什么值得高兴。
田柾国抬眼看了沈砚川一眼,唇角轻勾,指尖轻敲酒杯边缘。
宁欢坐在他身侧,看着那一杯一杯的琥珀色液体被倒满,灯光折在酒里,像一层危险的光。
田柾国喝不起就直说,别每次打着我名号薅酒。
顾以琛一听,笑得酒都差点喷出来。
沈砚川也不恼,反倒抬了抬杯,慢悠悠回敬一句:
沈砚川你不舍得喝的酒,我替你喝,也算尽点兄弟情。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也随酒温起来。
一开始聊的是项目,沈砚川提了句投资的事,顾以琛马上接过,说哪家基金最近又被撬走。
笑声掠过,言语间全是权势角力。
后来话锋一转,聊到圈里的人,沈砚川淡淡提了几个名字,语气懒散,内容却带着火药味。
顾以琛那谁上次还不是口气大?现在躲得连影都见不到。
田柾国出来混的,迟早得还。
田柾国一边淡淡接话,指尖在宁欢腰侧若有若无地摩挲着。
宁欢的背脊微微发紧,这种场合她一向插不上话。
包厢里的灯光偏暗,氤氲的烟气笼在几人之间。
田柾国低头时,视线不经意掠过她。
那一瞬,眼神从散漫转为专注,仿佛被什么勾住了似的——她那件窄肩吊带裙在灯下半透。
面料柔顺贴身,从腰线自然收紧,胸线若隐若现。
他眯了眯眼,神情看似平静,实则隐隐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宁欢察觉到田柾国的目光时,她微微一抬眼,还没来得及避开,顾以琛的笑声蓦然插进来,带着酒意的轻佻:
男人一边拎着酒瓶,一边漫不经心地晃着手腕,透明的液体在杯壁间闪出一圈细光。
顾以琛嫂子,
男人还是一样吊儿郎当的笑,
顾以琛也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