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十五岁以前的钟且亭有着和所有少女无异的天真面孔。迷糊爱笑,放学时与九江和其他同班同学一起举着烤肠在车站等那10分钟一辆的那路公交车。
之后顺利和九江一起考进市重点高中。父亲还在那年夏天升了官,可谓好事成双。但接下来的记忆便暗沉模糊起来。
父亲升了官,整天在外面应酬,每日醉醺醺的回家,对钟且亭和母亲又打又骂,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领导,在家则换了一副面孔。醉酒时发疯,醒酒时耍威风。不止一次随手轮起身边的东西就朝人砸来。一个新家变得千穿百孔。
母亲走的那天,且亭毫无意识,见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有点奇怪,但没有太过在意就挥手告别。
那天晚上父亲照样喝了酒,且亭躲在自己的房间不敢出去。房门差点被锤烂,且亭这才意识到,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上学前,且亭战战栗栗的打开门,父亲烂醉如泥的睡着,发出很大的呼噜声。
鼻子莫名酸起来。地板上被水杯砸出的大坑咧着嘴像是在嘲笑。女生缓慢的蹲下去摸了摸锯齿般凹陷的锋利边缘,终于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
心里是被碾过的绝望。
从那以后的三个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起初同学们还好心的追问着且亭怎么了,在反复确认“家人没有过世”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刺耳的辱骂争先叫起来。纵使九江在从母亲那得知真相后一直陪在且亭身边,也不能阻止且亭的世界至此四分五裂,再无法缝合。
且亭所在的1班并不像九江所在的2班有老师拖堂,只是她不想一个人那么早回家。但她没什么理由等着九江一起回去————自从上次九江和她坦白就有意躲着九江。
到家已经十点半。父亲还没回家。屋子里弥漫了一种令人作呕的酒气让且亭不得不先放下书包起身开窗。穿过客厅的时候踩到已无办了一个趔趄,手撑着茶几才没有摔倒,低头一看是遥控器里滚出的电池,而被摔坏的遥控器散落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地板上有一段不算长的深痕,可以判断昨天遥控器在这里落地。
但钟且亭在捡起遥控器的同时发觉这判断很不准确,因为地上有太多相似的痕迹,争先恐后的认领着遥控机的落地点。且亭伸手去摸凹凸不平的地面,一点微小的刺痛,手猛地缩回来,在自己漠然的注视下,过了半天,一颗小雪珠战战兢兢的冒出来。地板里镶着很久前摔破的杯子的碎玻璃渣。
一个可怕的假设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如果哪次摔的东西不是向地板而是向自己砸来,结果会怎么样?伴随着钟且亭已经渐渐习惯的巨大动静,那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像在耳畔。
————且亭,其实你也不想有一天就这样死去吧。
深感过去的两年多的时间,自己能躲过每一次的飞来横祸是多么幸运的事。然而也不知道未来能再躲过几次。
死去。默默无闻。
且亭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掏出后手机后,将联系表从头翻到尾,光标从一个名字移向另一个名字,视线中的一点亮光在九江的名字上停了两秒,手一用力,向下的屏幕被指甲按出声,跳了过去。
在屏幕熄灭的瞬间,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又或者只是失手按错,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听到女生清晰的话语传出,听筒刺破了安静的黑暗。
“喂,且亭,是你吗?你怎么了,你在哪?。。。。。。”一连串略带焦急的声音传出,耳畔只留对方悄然的呼吸声。
后悔的差点咬舌自尽,在女生说出在你家门口快出来的瞬间手突然吃不住力,手机掉了下去,在坠落到地的瞬间“滴。”得一声。电话被挂断。
门外随后传来九江的呼喊声,九江在手机上发出没事的短信后门板被敲打的声音渐小。
无尽的黑暗里,什么被冻在空气里,又像藤蔓一样迅速的生长起来,把自己安全的缠绕。
且亭背贴着门板慢慢坐下,用手捂住脸,凉凉的,什么从指缝里流出来,像突然挣脱了束缚似的肆虐,喉咙里再也压制不住哽咽。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