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不己

李浅端坐在书房内，视线凝在桌前那束洁白的栀子花上，淡淡的香息萦绕在鼻尖。忽然，门外传来李易略带慌乱的声音：“太子，太子妃来了。”

林伊一闻声转头，眼神里浮起几分疑惑。李易被她盯得耳根微红，心里嘀咕着：“能进太子书房的女人，除了太子妃还能有谁？不过话说回来，这地方可不好闯，寻常女子怕是进来也难活着出去，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

书房里的李浅听到这话，眉梢轻挑，眸光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语气淡然地吩咐道：“让她进来。”林伊一点点头，低头整了整衣襟，脚步轻缓稳重地迈入书房。

刚一进门，她的目光就被桌上那束栀子花吸引了去。花枝已有些蔫软，零星挂着几朵残白花瓣。奇怪的是，太子没让人换掉，反倒用细银剪剔去了枯瓣，只留下青梗和半绽的绿萼。瓷瓶冰裂纹映衬着花枝，像一幅留白过多的水墨画。更奇的是，瓶旁还摆着个紫檀小座，四角嵌着米粒大的南珠，显然是为这花特意定制的。

林伊一看完这些，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李浅。书房极静，只有狻猊炉里的龙脑香化开一缕冷烟。太子身着月白暗纹中单，外罩檀色纻丝袍，袍身无绣，只在襟口压了一道极细的银线夔龙纹——远看似素净，近看却随步履翻出鳞爪，如伏在衣底的小龙。

腰间系着玄青革带，嵌一块羊脂玉，玉下坠着寸许长的伽楠香坠子，既压住了衣角，也压住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绪。他未戴冠，黑发仅用青玉簪半挽，几缕发丝垂下，衬得脖颈冷白。

袖口因提笔褪至肘弯，露出里头雪白纱罗，腕上青筋隐约可见，像宣纸上淡墨游丝。案头铺着澄心堂纸，墨是昨夜新研的“松烟”，字却停在半途未写完——捺笔处微微颤抖，显是搁置已久。

窗外竹影摇曳，光影筛落，在他衣上洒下细碎的斑驳，龙纹仿佛活过来般，鳞甲间蓄满了风的痕迹。林伊一静静注视着他。

李浅察觉到她的目光，轻咳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有事？”林伊一将一个盒子放在他桌上，抬眼看他，神情若有所思。李浅挑眉问：“这是？”林伊一淡淡道：“打开就知道了。”

他拿起盒子打开，发现里面竟装着桂花糕。怔住的一瞬，他猛然又忆起今日是什么日子——他的“千秋”早被礼部从案卷中划去，昨日父皇还敲打詹事府：“储君耽于宴乐，便是不孝。”于是生辰成了忌讳，连一碗寿面都不敢送上。

而她，却敢用这样小、这样甜、带着桂花香气的胆量，为他偷偷庆祝这个不能庆的生辰。林伊一笑盈盈催促：“尝一尝呀！”李浅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眼眸，看着那张略显天真的脸颊，心底泛起涟漪。

她袖口短了些，露出霜白腕子，没有任何装饰，只系着一条细细红绳，绳结中坠着一粒小金珠，随着动作轻磕骨节，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叮声。裙腰略低，压出一道薄薄褶皱，宛如书页最柔软的一条折痕；

褶下隐约透出淡绯衫边，像雪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仅露出两分颜色。乌发挽成垂鬟，髻心压一支素玉簪，簪头雕的是半开的海棠，与她衣上暗纹相互呼应。鬓边故意留下几缕碎发，被灯火映成金丝般的光泽。

林伊一见他的目光依旧停留，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尝一尝啊，真的好好吃的。”心里却嘀咕着：“我自己都没尝过呢，也不知道味道如何，那你赶紧试试吧。”

李浅听到她的话，瞬间回神。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储君模样，但折子底下，朱笔毫尖悄悄晕开了一小团红，像是偷溜出来的心事，被风吹干，再无人能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