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碟静卧在案上,桂花糕散发着浅浅的热雾,那丝丝缕缕的小白气打着旋儿往上升腾。
李浅伸出手指,最先触碰到的是糕侧一道极浅的半月形压痕,这是她在脱模时因紧张,指甲无意间掐出来的。“火候多了半刻,糖少了三分,可这桂花瓣啊,比别人多撒了一倍呢。”他喉结微动,仿佛在舌尖又一次细细拆解那味道,“入口就能知道,这是你头一回亲手蒸的桂花糕。”林伊一猛地抬起眼,雾气眨眼就漫上睫尖。
她在灶台前守着,被热气蒸得耳尖通红,筛粉时抖落在袖口的细碎花屑,揭盖那一刻屏住的呼吸……这些无人知晓的笨拙与偏爱,全被他一口尝得丝毫不差。窗外清晨第一缕风轻轻掠过庭院,带着微凉露水气息悄悄吹进来,吹散了些许暖意。
她低头摆弄腰间流苏,想掩饰什么,却藏不住唇角偷偷翘起的弧度。
过了一会儿,林伊一抬眼正好和李浅四目相对,她瞬间撇开眼,李浅挑眉道:“还有事?”林伊一用指尖在桌上轻轻划拉:“李浅,你教我学剑,好不好。”李浅回道:“不好,剑会割到手,容易受伤自已,也容易伤了他人。”说完就要走出书房。
李浅走到门边时,林伊一提着裙角走到他侧面,指尖在袖边犹豫一下,最后探过去,轻轻攥住他右手尾指——像捉住一截冰凉的玉。
这一瞬间,李浅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冷白的肤色,此刻连唇色都淡了,唯有耳尖“唰”地一下红起来。
先是极浅一抹绯红,顺着耳廓细薄软骨爬上去,一直烧进鬓发里;像有人拿了最软羊毫,蘸了落霞,在他耳后偷偷点了一笔。李浅没抬头,只觉掌心那根尾指微微颤了一下——如同雪里落下第一粒火星。
她声音压得很低:“李浅,教我学剑,好不好?”她把尾指握得更紧了。
李浅喉结动了动,耳尖的红又深一分,几乎透出光来。过了好一会儿,他侧过脸,黑发滑落,恰好遮住那两片滚烫胭脂色。
“……好。”他话音刚落,风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林伊一偷偷抬眼,只见他耳尖残红未褪,宛如雪地里两瓣不愿凋零的山茶。
林伊一垂眸,只见自己三根指尖还扣在他尾指上,像攀着一截凉玉。
那抹飞红掠过他耳尖,她只当是晨光照雪,晃了眼,便顺势松开。“那就说定了。”
她退半步,把方才冒失的温度收回袖中,语气平常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明日卯初?还是后日卯初?”尾指骤空,李浅指背微不可见地蜷了蜷。
那点绯色尚未褪尽,便被她一句“卯初”钉在晨曦里,进退不得。
“后日卯初。”
李浅嗓音低而短,像剑锋划过鞘口。林伊一点头,声音轻快落下:“好。”林伊一抬手随意摆了摆,像挥去廊檐下微尘,提着裙角跨出门槛。晨风掠过,卷起她袖沿一缕淡香。
李浅立在门前,看她背影拐过廊角,衣角一闪,便不见了。
那背影像被晨风削薄的月,带着桂香,一寸寸从他指缝漏出去。李浅第一次尝到“追”而不得——胸腔像被抽走一缕丝,轻,却牵得骨缝发涩。耳尖残存烫意忽然失了凭据,连呼吸都慢半拍,怕惊散最后一点桂香。他想起剑脊最薄那段冷钢:锋芒仍在,却再不能回鞘。
只余桌上两碟尚温桂花糕,和檐下一声更远的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