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情绪

折得妥帖的素娟静静栖在袖中，棱角分明得像一块小方砖，恰好抵住腕骨。细微的刺痛从肌肤传来，让他的思绪愈发清明。

林伊一伸手，嗓音里夹着一丝恼意：“那帕子——”李浅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袖口处。眼底渐渐浮起一层薄雾，雾气深处却有一点火星在闪烁，似灭未灭。“方才……”

他抬起指尖，轻轻叩了叩袖口，声音细如游丝，“折坏了，不好再还。”话音刚落，他眼皮微不可察地一颤。

就在这一瞬，眼底的火星被雾气吞没，瞳仁黑得像浸了水的墨团，绵软又苦涩，教人无措。袖口随之轻颤——

李浅的拇指隔着布料，缓慢而细致地摩挲着那道折痕。这动作既像安抚，又像加固一道无形的囚笼。

每一次摩挲，眼底的黑暗便浓重一分，深得仿佛要将“写着玩”这三个字连同她整个人一起吞噬，不留丝毫痕迹给人窥探。

林伊一见他攥紧袖口不动，无奈轻叹一声，语气像是对顽石低头认输：“罢了，你拿去吧，本也是——给你写着玩的。”尾音未散，李浅的睫毛猛地一颤，眼底那片死寂的墨色骤然被点亮。

先是极细的一星火光，接着“噗”的一声炸开，亮得仿佛带着声响——犹如有人朝深井投下火把，火光一路舔舐而上，映得他眼尾泛起少年人特有的红晕。那抹亮色来得太快，他来不及掩饰，只能低下头，将笑意藏进袖中。折得方正的素娟被悄悄松开，又被小心地抚平。

指尖的动作笨拙却雀跃，像春夜第一只破冰的燕子，一下一下啄着冰冷的河面。再抬眼时，他眼底已是一片潋滟水色，水面上清晰映出两个字——

“得允”。

李浅迈出后花园时，脚步轻快得像偷了糖的孩子。

袖中的素娟重新展开，薄如蝉翼的布料贴着手腕。墨香混合着体温，将整条袖子烘得暖暖的。

后花园里只剩林伊一。过了一会儿，顾晚柠疑惑地走过来：“小姐，我方才听说太子吩咐，要把后花园的锦鲤全都迁进内湖——说是怕鱼再偷吃我夫人的字。刚发生了什么？太子为何忽然这么做？”林伊一闻言略显心虚，但仍旧淡淡回道：“没什么。”

更鼓三声，夜色像一匹没边没沿的玄绡，轻轻罩住整座京城。

风从御河拐弯处吹来，带着湿铁锈味与隔岸酒旗的糟香，一寸寸撩起她额前碎发。远灯如豆，近灯如萤，夹在中间的回廊被月色刷成一条灰白的缎带，软软地飘向暗处。

林伊一提着白纱灯，灯罩里烛火微晃，把影子投在壁上，影子比她本人先害怕，先躲进墙角。檐角铜铃偶尔一声“叮当”，像谁半夜醒来，想起旧事，又翻身睡去。

空气里有新晒被褥的暖，也有青苔返潮的凉，两股味道在她袖口打转。

林伊一低头，看见自己鞋尖沾了一点桂花，不知哪阵风从哪棵树捎来，像替谁递的口信。

夜就在这些细枝末节里，一寸寸深了。抬头望向月色，眼神复杂对着月亮：“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