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小小的马车中显得刺耳又聒噪,洛峥专门为他绑起一角车帘,好让他欣赏燕国的“大好河山”。
四处都是战火黑烟,四处都是逃窜哭喊,而象征着秦国的玄色旗帜就像噩梦一样深深插在最高的尸堆上。
“城墙,就在眼前了。”
洛峥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却让慕容琛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悔恨自己曾经的仁慈,竟将一头野心勃勃的狼养在身边。洛峥的忠诚,不过是伪装下的奸诈,正如虚伪的眼泪是鳄鱼的保护色。
慕容琛想骂他,想杀他,想用世上最钝的剑挑出他的心脏,就像他对自己那样。可是手脚冰凉沉重的镣铐宣告着自己是一个亡国奴的事实——手无缚鸡之力的丧国之人,连自戕都需要别人垂怜首肯。
忽然眼前一片清明,应该是快要出燕国的都城了,天空都因为没有浓烟积聚而增了几分蔚蓝,可他的心脏却猛地抽动一下,紧接着像口鼻被湿布死死蒙住一般难以呼吸。
城墙上那颗头颅,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父皇到死,都在睁眼看着他的国。
膝盖缓缓滑跪下去,慕容琛知道,这一跪就是永别。
他望着父亲,父亲望着他。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里,他一夜间成为漂泊无依的扁舟,从皇室的温床卷入了惊涛骇浪的争斗。
从此无论面临血雨或腥风,他必须孤身奋战,于激流中苟存。
“还疼吗?”
洛峥的指尖温柔的触碰着他的额头,那是他自戕未遂的痕迹,粘稠的血液干涸在光亮的额上,像一簇浓烈的罂粟花。
洛峥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霸道:“还疼吗?下次别再这么冲动了,你的美,不应该被这样的伤痛所玷污。”
冰凉的指腹摩擦着血痂,沿着边缘勾勒出花朵的造型,慕容琛恶狠狠地迎着洛峥玩味的目光,硬是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就是,你要的胜利。”他不忍心的侧头,马车早已驶离城墙,周围的难民像疯了一样追赶这辆华贵的马车,祈求贵人施舍一点用以维持生计的大米。在战争年代,粮食比黄金还要昂贵。
“这只是一个开始,”洛峥看起来舒心极了,眼睛都弯了起来,“我要的是——大一统,我要这天下——都是大秦的版图!”
“痴心妄想。”慕容琛极小的嗤笑一声。
洛峥立马变了脸色,阴沉的盯着慕容琛,或许又在心里劝说了好久,才忍住扼住他喉咙的念头。“若大一统是这个时代的浪潮,我就是浪潮中掌舵的人,唯有统一,才有真正的和谐——唯有秦国——和我——才能实现天下归一的夙愿!
我有天下最精锐的铁骑,有天下最敢于冒险的心胆,难道不是如此吗?”
慕容琛想张口反驳却说不出话,洛峥说的没错,他生来不凡,他就是来搅乱这一切的。而慕容琛生活了足足十九年的国家,就是洛峥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将军,又有一批难民堵在咱们前面了。”车夫侧头对着帘中禀告。
洛峥笑盈盈的看着小太子,薄唇勾起。
“砍了。”
马车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马蹄的敲击,都像是重锤般敲打着慕容琛紧绷的神经。
车内的烛光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布幔上,宛如两个纠缠不清的幽灵。
他强忍着内心的翻涌,目光如炬地射向洛峥,却只能无力地听着车外的哀嚎。
此刻他才知道,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任何怜悯都是奢侈。
洛峥似是很满意他现在的表情,轻轻将掌附在慕容琛攥紧的拳头上,像抚摸小猫一样轻揉着他白嫩的肌肤。
“你真是个疯子!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洛峥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俊不禁道:“世人皆道我是疯子,殊不知我的剑才是揭开真理迷雾的指引,只有萃血的兵器才可以实现天下一统!
这血雨腥风的天地,正是灵魂得以解脱之处。吾非嗜杀之徒,实乃尘世之清道夫。
以血为墨,以骨为笔,书写着世间最纯粹的诗篇。
每一声哀嚎,皆是天地间最动听的乐章,每一滴鲜血,都滋养着我这颗渴望理解死亡奥秘的心。
说起来,您不是最喜欢……”
他忽然靠近,亲昵的贴着慕容琛的鼻尖,“听哥哥读诗了吗——”
洛峥的话语如同寒冰中的利刃,既刺骨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让慕容琛浑身一颤,他猛地偏过头,试图避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但眼中却难掩愤怒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情绪。
“你错了,洛峥。你所谓的真理,不过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与牺牲之上。你的剑,不过是你野心的工具,而非正义的化身。你所谓的诗篇,是无数生命的哀嚎堆砌而成的,它们不是乐章,而是哀歌。”慕容琛的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的。
他向后缩了缩,拉远彼此之间的距离,整个身子都紧紧绷着,意欲不再言语。洛峥盯着他倔犟的表情,冷哼一声,拂袖而坐。
“将军,日落之前,我们就到了。”
金乌逐山而落,橘黄色的光晕似想将燕国的河山嵌入慕容琛的眼睛里,仔仔细细勾勒着每一个山脉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