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这片荒凉的地方,我终于得以坐下歇息。
杜伊德此刻静静地立在我的肩膀上,它是一只枭,是我的伙伴,半个月前从一棵榆树下捡来的。
说来奇怪,不久前,我突然获得了一项技能:我可以预言到将来会发生的事。
而在拥有这个技能的第一天,我就梦到我来到这里。现在,我算是了结那场梦的心愿了。
可即使身处于此,我还是没有看出这是哪,四周灰蒙蒙的,到处都能看到树木被砍伐的痕迹,我为此感到忧伤,不过仅此而已。
实不相瞒,直到我快赌气返程时,杜伊德才肯让我稍作歇息。它满眼的沮丧,是因为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我的漫不经心?
这里曾经也许是它的家园吧,我想到。可我还是不理解它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而且这些树木的遗迹看上去很古老,也许死了不止十几年了。
刚休整几分钟,它就又迫不及待的带我上路了。我不知道它会把我引向哪,如果可以很快接触到城市的话,我会把买到的面包分它一半。
然而并没有,它带我鲁莽的向前,跑向林子的深处,周围似乎有了一点绿色,但我很快就发觉那是被污染的河流。
前方被河流挡住了,对岸是高高的树林,那也是灰蒙蒙的,不过实在得赞叹,总算是完整的树木了。
杜伊德倒是灵敏地从河流上方飞过,可我却不知所措,这条河上连一截能称为桥的木桩都没有,我怎么能过去呢?
正当我犯愁时,一截木桩顺着河飘来,刚好卡在我面前的河道里。
我当然非常惊讶,可杜伊德快消失在林子尽头了,我只好追上去。
终于,四周的树逐渐不那么腐朽了,绿叶已经爬上枝条,而我也逐渐感到了莫名的熟悉。
周围越来越暗,但我莫名感到亲切,杜伊德似乎停下了,我抬头望望,才发现它已经停留在一棵树的枝杈上。
这只调皮的枭总算在一座老旧的巨大木屋前停下来,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这所宏伟的建筑,几秒后我才感到震撼,是谁,又为什么会在如此深的丛林里建造这样的木屋呢?
即便它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杜伊德还是毫不迟疑地飞进去,并焦急地在屋内盘旋,显然是想让我进去。
这地方太危险了,我摇头,并示意它出来,可是这所老宅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一瞬间,我以为我的头被晃出了毛病,可再次注视它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这个感觉使我改变了想法,我小心地推开门,赶走带土的空气,进入老屋。
里面大概不会有人,唯一的光源是透过模糊窗口的月光。我点燃一根蜡烛,观察四周。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层高高的楼梯,右侧是一把躺椅,上面铺着薄而破的垫子,再右侧是一个壁炉,万幸,里面还有柴火,我用蜡烛点燃它们,整个屋子亮了一些。
左侧则是一些猎具,包括生锈的捕兽夹和毛皮制成的夹袄,我打个寒颤,但却感到莫名的安心,为了摆脱这种怪异的感觉,我决定上楼看看。
二楼的一侧已经掉了墙壁,看上去很危险,透过明亮的月光,我看到一张矮桌和几把小椅子,上面还有几套残破的杯具,这里的主人显然有一些关系要好的朋友。
桌上有一封微微泛黄的信,已经落满灰尘。我走近一些,尽管不太礼貌,但是这里的主人似乎已经离去很久了,我的作为大概不会影响到他(或是她)。
这封信证实了这里的主人离去很久的猜想,因为它根本没被拆开,古怪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它似乎是特意为我留下的。
杜伊德不见了,任凭我怎么呼唤,这只淘气的枭都没有回音。我没有多在意,非常小心的拂去信上的灰尘,并拆开它。
林间狩猎先生: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封信了。
事到如今,抱怨也没多大用处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您到底为什么坚持说那些狂妄的人类可以作为我们的朋友?那些恶毒的家伙毁掉了一切,您要为这事情负责!
采药人小姐为了帮助我们不得不推后她离开这里的时间,奠柏先生和许多伙伴一直在与他们抗争,尽管如此,我们明显处于劣势,他们一直没有新消息。夜行枭好久不理我了……他只是说自己也要投身战斗,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拦他,毕竟我自己也持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奠柏先生不让我参加战斗,他说我的力量要在最后使用,他可能是让我献祭自己吧……不过我是愿意的。为了大家。
不过,你也像夜行枭一样消失很久了啊。杜伊德会把这封信带到你的屋子,并在那里等你回信。
引路人
信的内容如此丰富,以至于我没有意识到飞回来的杜伊德。
我指着这封信上的“杜伊德”质问它,可我怎么能听懂它的话呢?我摇头,又回顾信上的文字。
“笔迹柔和,但杂在一起就显得有点凌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引路人”也许是位女性,而“林间狩猎”是这屋子的主人。
其他人可以按照信的内容确定大体身份:“采药人”小姐是这里的客人,并且与这里的人关系很密切;“奠柏”先生是这里较为勇敢的,也是与“引路人”关系较为密切的。
唯一不确定身份的只有“夜行枭”了,只知道他与“引路人”的关系很密切:“引路人”甚至都没用先生小姐来称呼他。我看到这个名字,居然不自觉的笑了,真奇怪。同样的作为在我看到“引路人”的时候重复出现,我觉得这并不是偶然。
“只思考并没有什么作用。”我这样想到,把信装在自己的挎包里,决定再跟着杜伊德在附近转转。
也许是太疲惫了,我出了屋子后不久就昏昏欲睡,差点撞在树上。最后,我终于向杜伊德申请在树下睡十五分钟,它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中,一位身着绿衣,头上长着奇怪的角的女孩在我面前飞快的奔跑,我努力的去追赶她,她时不时回头,调皮的嘲笑我,接着又跑的更快。
“喂!夜行枭,再跑的慢点就追不上了哦!”她放肆的喊着,我却感到那样子十分可爱,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
突然,她被一根大树伸出来的藤蔓绊倒了,我吓了一跳,接着停在她身边,这时天突然变暗了,枪声,吼声,炸弹的声音,伴随着火药的气味,在四周违和地出现。
“采药人……这儿!引路人受伤了!”这些话居然是从我的嘴里发出来的。我抱起引路人,一边低头躲过从我头顶掠过的子弹。她显然不像只是被藤蔓绊倒了。她身上冒出许多伤痕,脸色也非常苍白,不停的颤抖,死死地抓住我的衣服。
一位橙色头发,身穿绿色皮衣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盯着我:“赶紧送到林间狩猎那里去,她伤的不轻。”
我似乎一下就跑到了小屋里,一位鹿头人身的男人连忙把她放在自己的躺椅上,并靠近火炉。
采药人几乎同一时间拿着药瓶站在那,我呆呆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引路人,四周传来许多声音:
“他们真是可恶!”
“拿着枪,我们很难抵挡。”
“森之华已经……”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显然已经有人为了这场荒诞的战争失去了生命。
“如果不用长生,很难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那样会要了引路人的命!你想被夜行枭嫉恨吗?”
““说真的,我根本没看到他在反抗他们!他的法力只用来内讧吗?”
““嘘……他就在前面。”
我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话,我只知道我的悲痛不只来自面前这个我深爱着的女孩。
“那么,结果呢?”
“他们打到那条河前面了。”
大家躁动起来,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们一旦跨过河,最古老的树都会面临死亡。
“怎么办?我们绝对打不过他们,最多也只是白白送死。”
“实在没有办法……”人群中传来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就用长生吧。”
人们纷纷让道,显然这个地方的首领出现了。我回头死死地盯着他,但又只能礼貌的先说上一句:“奠柏先生。”
他走到引路人面前,她的伤势刚刚有所好转,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椅子中。
看到奠柏向引路人伸出的手,我愤怒地扑上去,就在此时,这个梦结束了。
它看上去无比真实,我无法说服自己那是虚影,在这个梦中,我就是“夜行枭”。
杜伊德在我的膝盖上盯着我,见我动身,它便愉快地飞起来,准备继续带我上路。
在梦里没见到这只枭,还真是奇怪。
下雨了,原本干燥的土地立刻变得泥泞,但四周的空气却清新了许多。杜伊德灵巧地在暴雨中穿梭,领着我。
在路上,我见到一处草丛动了动,我去查看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待阳光终于在雨雾中现出身影时,我已经全身湿透了。我不得不去烧些火,让我和杜伊德温暖起来。
怀表有些旧了,分针的每个转动都清脆的发出声响。现在是早上七点,真不敢相信,我们在森林中度过了夜晚。
这片林子恢复了原始的样貌,苍老的巨树遮蔽了天空,阴凉地很多,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我得感谢它可以使我舒适。
糟糕的是,此刻我的身上没有一点粮食了。杜伊德似乎看出我的顾虑,把我引向树下,那里有许多蘑菇,但一不留神就会挑到有毒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突然朝这堆蘑菇伸去,接着狼吞虎咽的吃下几个,接着迅速转头,打算离开。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接着转头,最大的白蘑菇居然跳出来,并冲我挥拳:“嘿!你不认得我们了?”
“你们?”我疑惑到,“你们是……”
“哼哼,引路人亲自为我们起的名字,你不知道吗?”那个白蘑菇似乎很生气。
“引路人是谁?”我听到这个名字,莫名的激动。
可是那些蘑菇却一个个像傻眼似的,接着便打量起我来。
“那么你是谁?”其中一个蘑菇傲慢的反问到。
“你们认为我会是谁?”我没有直面回答它们,而是反问它们。
蘑菇们开始激烈的争吵,但显然不是为了我的身份,而是为了我的语气。
几乎同一时间,那些野花似乎也憋不住了一般,开始冲我说话:“没良心的人!奠柏把你一个人保住,你却这么回报他!”
“奠柏?”我蹲下来,转向野花:“他为什么要保我?”
“你不是他!你没有权利问我们!”野花们愤怒地合拢它们的花瓣,可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又转向那些蘑菇:“我是夜行枭,奉奠柏的命令来这里……”
果然,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些蘑菇便像听到炸裂的新闻一般争吵起来,只有为首的白蘑菇肯先回答我的话:“夜行枭先生?果然,我们没看错。可是您怎么会把引路人给忘了?”
“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里的事。”我坦白。
“怎么可能!”它们又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但我已经知道了我该怎么与这片林子打好关系,我没有再理会它们,而杜伊德也已经在我的手臂上站着了。
“嘿,你总算说出这句话了。”杜伊德说到。
“这么说,我真的是?”我问到。
此时我已经不奇怪关于动植物会说话的事情了,毕竟我自己也不像是正常人。
“对!只不过你被放逐了。”杜伊德说到。
“放逐?”
“与其说是放逐,更不如说是为了留一个活口。”杜伊德解释。
“怎么说?”
“当年人类来夺取我们的家园,同伴们打不过他们。唯一能与他们抗衡的利器只有长生。
长生是引路人专有的,不过换句话说,长生其实只是引路人生命的载体。”
我打断他的话:“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载体吗?”
“多数是这样的。载体的力量随时间增强,长生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因为引路人的家族历史最为古老……不过这都无所谓。”杜伊德说到,我向前继续走着。
“因为只有长生的力量可以打过那些人,所以引路人只能牺牲自己,但……你不会同意。”
“为什么?”我问到。
“那还用问吗?不归林的每种生物都能看出你们喜欢彼此, 不过你们从未向对方坦白过。”杜伊德八卦道。
我没有说话,目光移向空中,可天已经被树木完全遮蔽了,只有一片黑暗。
“奠柏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属于自己的载体,所以即使他的力量再强大,也只能在他活着的时候起作用。”杜伊德接着讲下去,我却焦急的想要听到有关引路人的部分。
“第一场战争过后,大家都想让长生来保护这里,引路人自然成为他们的眼中钉。不过被针对最严重的还是你。”
“在他人眼中,你很奇怪。在战争的时候你几乎没有任何动作,不过那是奠柏的命令——他认为你的法力只适合守卫而并非进攻。”
“你保护了不少人,但是引路人因为你的一时疏忽受伤了。好在有采药人在,她才能恢复许多。即便如此,我看出来你还是为此自责,不敢在引路人面前露面。”
“奠柏找你谈话,他不让我听,你也只告诉我你被放逐了……但你还是在林子里待了下去,直到最后那场战争。”杜伊德打了个寒颤。
“那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场,他们杀死了在一线防御的伙伴,接着又放肆地砍起树木。奠柏释放触手杀死了其中的一些人,但很快,他们就放火点燃了整片树林。”
“许多同伴被活活烧死,活下来的也只能后退,引路人,就像你在信上看到的,她只能在最后出场。你也坚持要加入战斗,她从我这才知道这件事。”
“她坚持要我给林间狩猎带一封信,毕竟那个家伙自第一场战争后很久没有出现了。等我回到战场,她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一切已经结束,是我们赢了。但是见不到活物了。”枭停了嘴,接着看向我。
“我想把你带走,但是河以外的地区全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你无法离开,最后只有我飞出这片地方。”杜伊德接着飞起来,一边加快了速度。
“那为什么又要带我回来?还有,我不应该已经死了吗?”我问到,即便这个故事很动情,可还是有我不能理解的点。
“我不知道。”枭说到:“我再次见到你的地方就是那棵榆树下了。”接着它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没有多问什么,直到我们彻底来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地方。
“这是离长生最近的地方。”杜伊德说到,“你既然已经能记起一些事情,就应该能涉及这片区域。”
我的确安安稳稳地踏进去了,并能够自由行进。
花草树木的香味,以及温暖的空气,都缓解了我的疲劳,却使我昏昏欲睡。
不能再往里走了,我回过神来时,杜伊德已经不见了,而我也忘记了回去的路。
花香浓郁的令人窒息,树木也在我的眼前变了形,只觉得天昏地暗,随后晕倒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接着,我看到了引路人。
她向我走来,露出浅浅的微笑,我只觉得她像天使一样。
她向我伸出手,把我扶起来,我回头,看到自己居然还原处,我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我,只是我的意识。
“夜行枭,你怎么回来了?”她问到,接着她拉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也许是……想这里了吧。”奇怪,我把杜伊德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是吗?你没有想我吗?”她撒娇般的问到,却正中了我的心意,我想念的的确是她。
“哼,又不理我!”引路人见我怔怔的样子,装作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接着停下来,面对着我。
她步步想我逼近,我傻眼了,只知道退后,再退后。
不过很快,引路人就回过神来,立刻转过脸去,嘟囔着:“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的……”我看着她的样子,难为情的说到,我感到我的脸也在发烫。
引路人没说话,我知道她的脸也红着。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穿过林子,聊了不少令我们开心的话题。
“好啦,夜行枭,真不敢相信可以再次与你聊这么久。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引路人问到,我没有说话,我想永远留在这里。
“夜行枭?嘿?夜行枭?”引路人试探的举起手,在我面前挥挥。
“我不知道。”我说到。引路人似乎吃了一惊:“你难道不需要回到你现在生活的地方吗?”
“从开始,到结束,我不会属于那里。”我这样说到。
引路人显然很开心,但又有些担忧:“可这里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点林子了,在这里待下去不会快乐的。”
“我们一起,好吗?”我紧紧抓住引路人的手,把它举到我的胸前:“我们重新建造这片乐园,然后一起守护她。”
引路人显然吓了一跳,我俯身,轻轻吻了她的手。
“好……”引路人红着脸,害羞的说到。
我的心跳的很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上她。我们牵着手回到了我肉体的地方,但我对苏醒极为抗拒。
最后我还是醒来了。我失魂落魄的走在林中,杜伊德陪着我,但那感觉远不及引路人。
更糟糕的是,我又听不懂杜伊德说话了。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去除“夜行枭”的代号和权力了。
我没有走出林子,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如果死亡就可以见到她,我甘愿如此。
幸运的是,再往后一天,我便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