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宰乃是从沉渊逃出的罪囚,为使他出战青云大会,天玑可谓费尽心力,几经周折。
沐齐柏为首的数位仙君率先反对,随后非议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天玑不得不一次次为纪伯宰作保,在众议汹涌中独排众议,才勉强为他争得了一个出战名额。
正因如此,当言笑将纪伯宰流连“花月夜”的消息轻飘飘地递到她面前时,天玑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口直窜天灵盖。
尤其是——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人,是言笑。
言笑,她曾经的侍卫,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她从未将他视作下人,甚至一度以为会与他共度余生。
可谁能料到,他为了权势地位,竟投靠了她的叔父沐齐柏,从此处处与她为敌。
那日,天玑刚步出紫薇殿,便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言笑。
四目相接的刹那,言笑躬身行礼。
天玑垂眸,瞥见他肩上的药箱,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讥诮。
天玑“让你起身了吗?”
言笑身形微顿,却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唇边漾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眼底藏着她不曾察觉的纵容。
言笑“公主要拿在下出气,自然无有不应。”
天玑“言仙君可曾听闻天狗星的传说?凡天狗星陨落之处,人间必生灾殃。”
天玑缓步绕到他身侧。
天玑“若非言仙君出身太过微贱,本公主真要怀疑,你是否与天狗星一脉有所牵连。”
天玑“难为你能想到投靠叔父,换来这医仙一职。”
天玑“否则,此刻不知又在何处摸爬滚打呢?”
言笑终于直起身,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不闪不避。
言笑“自然还是如从前一般,守在公主身边,做一名小小的侍卫。”
天玑“本公主准你起身了吗?!”
言笑却不再理会这命令,唇边的笑意未减分毫。
天玑“自叔父举荐你为父君诊治,父君昏睡的时日便一日长过一日。”
天玑“说吧,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要将父君变成傀儡,再除了本公主吗?”
言笑“公主多虑了,君上旧疾缠身,静卧休养最宜疗愈。”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因愤怒而泛红的脸颊上,语气轻了几分,却带着刻意的提醒。
言笑“公主若有闲暇与我争执,不如去关心一下那位纪伯宰。”
言笑“您不惜力排众议,顶着满朝仙官的压力,推举这个沉渊罪囚出战青云大会,对他寄予厚望。”
言笑“可他倒好,连日来日夜流连花月夜,与那些歌姬舞女厮混,怕是早将青云大会抛到了九霄云外。”
言笑“照此下去,只怕未等大会开始,他便先耗尽了元气,到时候不仅会丢了极星渊的颜面,公主您此前的心血,也会尽数付诸东流。”
言笑说这话时,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天玑脸上,将她从错愕到愤怒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心底竟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她对纪伯宰并非如他担忧的那般上心。
先前见她一次次为那罪囚据理力争,又听闻纪伯宰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他心头的不安便如藤蔓疯长,怕她是真的动了心,怕自己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
天玑“你说什么?”
言笑故作惊讶地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辜。
言笑“啊——”
言笑“原来公主……尚不知情?”
天玑被他这副模样气得心口发闷,却又懒得再与他纠缠,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道。
天玑“懒得搭理你!”
说罢,她便转身快步离去。
言笑站在原地,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一抹苦涩。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肩上的药箱,眼底翻涌着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
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可这条路,从他选择投靠沐齐柏的那天起,就早已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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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花月夜,正一派歌舞升平。
雕花窗棂外挂着的红灯笼,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艳,丝竹之声伴着歌姬的软语,从各个雅间里飘出来,缠缠绵绵地绕在廊下。
纪伯宰所在的顶楼雅间,更是热闹非凡。
他斜倚在软榻上,左拥右抱,指尖还捏着颗樱桃,正要喂进身侧女子的口中。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去,见是天玑,眼底的慵懒未散,反倒玩世不恭地笑了笑。
纪伯宰“公主大驾光临,莫不是也来这花月夜找乐子的?”
天玑站在雅间门口,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只觉得无语凝噎。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纪伯宰时的场景。
那时他一身玄衣,立于满地守卫之中,眼神冷冽,气场强大,本以为他是个能靠得住的厉害角色,没想到……竟是个沉迷声色的浪荡子。
天玑“找什么乐子?我是来找你!”
天玑“立刻,马上,跟我回寿华泮宫!”
殿内的歌姬舞姬们见天玑面色不善,又听闻她的身份,哪里还敢停留,纷纷识相地收拾起乐器,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转眼间便将喧闹的大殿让给了两人。
纪伯宰“急什么?离青云大会还有些时日,足够我准备。”
纪伯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天玑“有些时日?”
天玑“明献此刻必在苦修不辍!你却在此醉生梦死,耗费根基!极星渊的荣辱,本公主的声誉,岂容你如此儿戏!”
天玑“从今日起,你就跟本公主一同住在寿华泮宫,寸步不离!”
天玑“我要亲自督促你修炼,直到青云大会开始!”
此言一出,纪伯宰脸上的玩世不恭终于僵住,他坐直身体,夸张地哀嚎一声。
纪伯宰“不要啊,公主——”
天玑“由不得你拒绝!”
天玑不为所动,伸手便要去抓他手腕。
天玑“要么自己走,要么本公主‘请’你走!”
纪伯宰手腕一翻,轻易避开了她的手,反而就势一带。
天玑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入他怀中。
纪伯宰“公主既然执意要与我‘寸步不离’……”
他俯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几分戏谑的暧昧。
纪伯宰“那日后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外人看来,不知会不会觉得公主殿下……格外垂爱于我呢?”

天玑脸颊一热,猛地推开他,眸中羞恼交加。
天玑“放肆!纪伯宰,你休要胡言乱语!本公主只是为了极星渊!”
纪伯宰“是是是,为了极星渊。”
纪伯宰从善如流地点头,终于慢腾腾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他看了一眼窗外寿华泮宫的方向,又回头瞥了一眼这满室奢靡,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纪伯宰“可惜了这良辰美景……罢了,既然是公主盛情相邀,我又岂敢不从?”
他嘴上说着可惜,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天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纪伯宰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