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纪伯宰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清冷。
他唇角犹带着未散的得意,转身时却见内殿的云帐轻轻晃动,天玑披着件藕荷色寝衣,正倚在榻边看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天玑“方才在同谁说话?”
她开口问道,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纪伯宰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镇定,轻描淡写地说道。
纪伯宰“没什么,不过是殿外有只野狗乱吠,扰人清梦。”
纪伯宰“已经打发走了。”
他才不会告诉天玑,自己方才和言笑“交锋”了一番。
他怕她觉得自己小气。
天玑“是吗?”
天玑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探究。
天玑“可我怎么好像听到了言笑的声音?”
纪伯宰的心猛地一沉。
他早从羞云那里听说,天玑年少时曾倾心于言笑。
方才在殿外那般针锋相对,何尝不是带着点吃醋的意味?
他暗自腹诽。
言笑容貌不及他俊朗,性情不及他有趣,天玑当年定是一时迷糊,才会喜欢那样的人!
纪伯宰“公主听错了。”
纪伯宰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
天玑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转了个话题。
天玑“纪伯宰,你每晚在我这玉兔殿打地铺,睡得可还安稳?”
他闻言,眉眼立刻耷拉下来,哪还有半分方才在殿外的凌厉?
高大的身子故意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天玑,嗓音里揉进了十足的委屈,连尾音都带着撒娇的意味,软得发黏。
纪伯宰“公主明鉴,那地铺硬得像石板,我每晚都睡得腰酸背痛,今早起来险些直不起身……”
话到此处,他眼睛倏然一亮,带着试探与期待,眼尾都仿佛染上了三分桃花色,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情人间的呢喃。
纪伯宰“公主这般问……可是心疼我,允我上榻了?”
天玑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眸子,像极了得到骨头的小狗,连无形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后又迅速压下去,露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抵住他试图蹭过来的额头,将人轻轻推远了些,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天玑“想得美。”
天玑“地铺若睡不惯,偏殿还有空房,你可以搬去那里住。”
纪伯宰眼底的光霎时黯了下去,却也只敢小声嘟囔,声音委屈巴巴的。
纪伯宰“偏殿那么远……万一公主夜里渴了、醒了,想唤我递杯茶,我都赶不过来……多不方便啊……”
天玑“你说什么?”
天玑故意追问,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戏谑。
纪伯宰“没什么!我去熬粥!”
天玑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初时与纪伯宰定下婚盟,不过是为拉拢他,借他之力壮大己方势力。
可如今看来,这人……倒是愈发有贤夫良父的潜质了。
或许,真让他做了这王女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言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玉兔殿的暖融融截然不同。
他独自坐在冰冷的书桌前,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窗外天光渐明,晨鸟的啼鸣声透过窗纸传进来,可他眼前反复闪现的,却是玉兔殿前那刺目的一幕。
纪伯宰身着寝衣、慵懒倚门的得意姿态,以及他字字诛心、如同胜利宣言般的话语。
“你能给的,是权衡利弊后的背叛。而我纪伯宰,能给的是毫无保留的偏袒和无论何时都不会松开的手。”
“现在,公主又多了一样喜欢的东西……我呀。”
这些话语混合着天玑依偎在纪伯宰怀中、轻唤“纪郎”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遍遍凿击着他的心脏。
心痛?
何止是心痛,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排除在外、连过往情谊都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钝痛与不甘。
不知枯坐了多久,直至“哐当”一声门响打断了他沉沦的思绪。
孟阳秋“言笑!我跟你讲我昨天……”
孟阳秋咋咋呼呼的声音在看清书桌后的人时戛然而止,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夸张地后退半步,指着言笑的脸大叫。
孟阳秋“鬼啊——”
只见言笑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平日里温润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也有些凌乱,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颓丧。
待看清是言笑本人,孟阳秋才拍着胸口凑过来,心有余悸地说。
孟阳秋“吓死我了,言笑,你、你这黑眼圈……昨晚做贼去了?”
言笑缓缓抬眼,目光空洞地扫过他,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言笑“阳秋,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天玑和那个纪伯宰整天腻歪在一起,眼里心里都再容不下旁人,都不理我们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试图在孟阳秋这里找到一丝共鸣,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并非只有他一人被抛弃。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孟阳秋干脆利落地打断。
孟阳秋“没有啊!”
孟阳秋眨巴着清澈中带着点愚蠢的大眼睛,语气欢快得近乎残忍。
孟阳秋“我前几天还和天玑一起荡秋千呢!我把她推得老高了,她笑得可开心了!”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言笑瞬间僵硬的表情,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随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无辜口吻补充道。
孟阳秋“言笑,天玑不理的只有你吧?我和天玑好着呢!”
言笑“……”
言笑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顶门,噎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盯着孟阳秋那张写满“单纯”和“实话实说”的脸,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言笑“孟、阳、秋!就你长嘴了是不是?”
孟阳秋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更加无辜且理直气壮地回望过去,耿直道。
孟阳秋“你不也长了?而且你的嘴比我的还小呢,说话怎么这么大声?”
言笑“……”
言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孟阳秋这种一根筋的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