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言笑回到自己的府邸,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他坐在床沿,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尽是庆功宴上那刺眼的一幕。
天玑任由纪伯宰环抱着,那一声声亲昵的“纪郎”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还有纪伯宰埋首于她颈间时,那副得意又碍眼的模样。
他辗转反侧,心如蚁噬,窗外的月色从窗棂间漏进来,由明转暗,更漏声声入耳,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却无论如何也催不入眠。
一闭眼,便是那两人身影交叠、笑语嫣然的画面,那是一个将他彻底排斥在外的世界,完整得刺眼,让他连嫉妒都觉得无力。
翌日一早,天光尚未大亮,天边只泛着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言笑便已起身,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
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与不甘像藤蔓般缠绕着他,脚步不知不觉便挪向了天玑所居的玉兔殿。
他在殿外徘徊了片刻,正思忖着该以什么为借口叩门,那殿门却“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言笑眼眸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地扬起一个自以为恰到好处、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期待着那抹熟悉的藕荷色身影出现,期待着能与她再说上几句话。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玄色寝衣。
衣带宽松地系在腰间,露出一小片蜜色的肌肤,墨发微乱地垂在肩头,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是纪伯宰。
纪伯宰似是刚起,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惺忪,但那双看向言笑的眸子,却清明得厉害,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与挑衅。
言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继而一寸寸碎裂、消散,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纪伯宰将他的变脸尽收眼底,心头一阵畅快。
他故意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倚在门框上,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像在故意刺激言笑。
纪伯宰“早上好啊,言仙君。”
纪伯宰“这一大早的,有何贵干?”
言笑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断裂,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几乎是咬着牙道。
言笑“纪伯宰!你和公主尚未成婚,同宿一殿,如此不知避讳,成何体统!你让公主的清誉何存?!”
纪伯宰“清誉?”
纪伯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他向前一步,逼近言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目光锐利如鹰,直直地看向言笑眼底深处。
纪伯宰“我与公主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心中坦荡,何惧人言?倒是言仙君你……”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言笑铁青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道。
纪伯宰“你这般气急败坏,究竟是担心公主清誉,还是……”
纪伯宰“嫉妒我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而你,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在门外窥伺?”
这话如同毒针,狠狠扎进言笑的心口。
他呼吸一窒,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强自镇定,指尖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转而攻击纪伯宰的痛处。
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打击纪伯宰的地方。
言笑“你休要胡言乱语!”
言笑“纪伯宰,谁人不知你风流成性,是那花月夜的常客!”
言笑“你对公主,能有几分真心?你不过是贪图她的身份地位罢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论断。
言笑“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那你可知她喜欢什么花?可知她素来爱用什么点心?可知她心情不愉时,会去何处散心?”
言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面对言笑的连声质问,纪伯宰却不慌不忙。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微敞的领口,指尖划过衣料,动作从容得像是在享受这场对峙。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言笑,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从容不迫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纪伯宰“公主她,独爱月色下悄然绽放的福星花,因其花语为‘暗夜中的希望’。”
纪伯宰“她嗜甜,尤爱西街那家老字号做的兔子糖,模样精巧,甜而不腻。”
纪伯宰“她若心中烦闷,惯会去摇光台顶看云海翻涌,只因那里最高,仿佛能伸手触到天穹,将一切烦恼尽抛脚下。”
他一口气说完,挑眉看向已然愣住的言笑,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
纪伯宰“我说的,可对?言、仙、君?”
言笑怔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些细微的喜好,纪伯宰他……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像是亲眼看了无数遍,记了无数遍一样。
纪伯宰欣赏着他错愕的表情,心中畅快无比,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刀,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
纪伯宰“不过嘛,那是从前了。”
纪伯宰“现在,公主又多了一样喜欢的东西。”
言笑下意识追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言笑“……是什么?”
纪伯宰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指了指自己。
纪伯宰“我呀。”
他看着言笑瞬间煞白的脸色,心头快意更甚,故意学着言笑平日那温润假笑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弧度,问道。
纪伯宰“言仙君,你怎么不笑了?你以前不是最常挂着这副笑模样,游走各方,如鱼得水吗?”
他向前一步,逼近言笑,声音压低了几分。
纪伯宰“当初极星神君病重,公主最是彷徨无助、需要依靠之时,是谁为了权势前程,毅然投靠了含风君,伤透了公主的心?是你,言笑。”
纪伯宰“你能给的,是权衡利弊后的背叛。”
纪伯宰“而我纪伯宰,能给的是毫无保留的偏袒和无论何时都不会松开的手。”
纪伯宰“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
说罢,纪伯宰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故意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言笑的肩膀。
那力道之大,让言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纪伯宰“不跟你废话了,我得去给公主准备早膳了。”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纪伯宰“她啊,最近可爱吃我做的灵米粥了。”
他丢下这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往殿内走去。
玄色的衣摆在晨风中轻轻晃动,背影得意又张扬。
只留下言笑一人僵立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面色惨白如纸,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了一抹橙红,可他却觉得,这清晨的光,比深夜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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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感谢宝宝的金币打赏,加更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