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百叶窗，在《诊断学》的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旧书页与淡淡粉笔灰混合的味道。讲台上的男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在投影仪遥控器上轻点，PPT上的影像图随之切换：“注意这个心音分裂的特征，在临床鉴别中经常作为关键依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沉稳，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教室里漾开一圈圈专注的涟漪。
男孩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他的笔记本是深棕色的皮质封面，边角已经磨出些微毛边，显然用了有些时日。笔尖在格纹纸页上移动得极快，却始终保持着工整的字迹，不仅记下老师口中的要点，还在空白处画了简单的示意图——一个小小的心脏轮廓，旁边标着不同听诊区的位置。偶尔遇到复杂的术语，他会微微蹙眉，停顿半秒，再继续落笔，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影。他的同桌大概是前一晚熬了夜，此刻正把脸颊埋在摊开的课本里，手臂蜷成一个舒适的弧度，呼吸间带着均匀的轻鼾，仿佛真的坠入了“庄周梦蝶”的幻境，与这课堂的严谨格格不入。
斜前方的座位上，女孩正托着下巴听讲，发丝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滑落肩头。她的笔原本搭在笔记本边缘，许是老师讲到激动处抬手比划时带起了一阵风，又或是桌面微微震动，那支银色笔身的钢笔突然“骨碌碌”滚了下去，在地面上撞出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地“呀”了一声，连忙弯腰去捡——校服裙摆随着动作垂落，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等她重新坐直，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时，PPT早已翻过了刚才的页面，老师的讲解已经推进到下一个章节。
女孩的眉头轻轻蹙起，指尖在笔记本上悬了悬，又无奈地放下。她的同桌正低着头，手机屏幕在课本掩护下泛着幽光，手指在虚拟按键上飞快跳跃，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呼和操作音效，显然正为游戏里的战局紧张。女孩侧头看了一眼，终究没好意思打扰，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身后。
男孩的笔尖还在不停移动，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专注得像是与周遭隔绝开来。女孩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软糯：“那个……同学，刚才老师讲心音分裂那块，我捡笔的时候错过了，你的笔记……下课后能不能借我补一下？”
男孩的笔尖顿了顿，似乎才从课本的世界里抽离出来。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喉间轻轻滚出一个“嗯”字，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专注，像含着块温润的玉，算不上热情，却也算不上冷淡。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记录，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女孩悄悄松了口气，转回去坐好，心里踏实了不少。课堂继续向前推进，老师开始讲解叩诊的手法，教室里只剩下他沉稳的声音、偶尔响起的翻书声，以及男孩那边持续不断的“沙沙”书写声。那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节奏，让人心安。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打着旋儿飘落，在窗台上留下短暂的影子。
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时，老师正好讲到一个段落的结尾。他合上讲义，留下一句“下节课我们结合病例分析”，便转身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有人伸着懒腰起身，有人凑在一起讨论刚才的知识点，还有人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
女孩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男孩。阳光恰好落在她脸上，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她抬起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揉碎的星光：“现在可以借我看看笔记啦？”
男孩这才停下笔，抬起头。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她。
她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自然地披在肩上，发尾带着一点点柔和的卷度，像被精心梳理过的墨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身上穿的米白色碎花裙，布料是柔软的棉麻，裙摆上印着细碎的淡紫色小花，领口处有一圈精致的蕾丝花边，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脖颈的线条，既不张扬，又透着一股温婉的灵气。她的眼睛很亮，瞳孔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弯成两道月牙，带着毫不设防的笑意。鼻尖小巧挺翘，唇角微微上扬时，露出一点粉润的色泽，像初春刚绽的蔷薇花瓣，带着自然的娇憨。左耳戴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耳饰，光线掠过的时候，会折射出一点温润的光，与她眼底的笑意交相辉映。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身前是摊开的笔记本，身后是透着秋光的窗户，整个人像一幅刚从宣纸上走下来的工笔画，每一处细节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柔和——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又有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让人看得微微失神。
男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笔，竟一时忘了回应。
女孩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怔忡，只是笑着伸出手，自然地拿起他放在桌角的笔记本：“那我就先借啦。”她翻开到刚才错过的页码，从笔袋里拿出一支荧光笔，在重点句子下轻轻划出线条，又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低头认真誊抄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比男孩的更纤细些，像春蚕啃食桑叶，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男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堂原本只是充斥着术语与理论的诊断课，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泛着健康的粉色。风从窗外溜进来，掀起她耳边的一缕碎发，也吹动了男孩心里那片原本平静的湖面。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这个女孩。在此之前，她只是人群中模糊的一个影子，是平板支撑时那个坚持到最后的对手，而此刻，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低头誊抄笔记时认真的侧影，都像被细细描摹过一般，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这场始于一支滚落的钢笔、一本借来的笔记的交集，成了男孩心里关于她的，第一个带着温度的印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