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府的夜色被血腥味浸透时，涂山璟正伏案批注账本。烛火突然诡异地明灭，他还未及反应，后颈已被重重击晕。等意识回笼，铁索的凉意顺着脚踝爬上脊背，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钻入鼻腔，头顶传来铁门吱呀开启的声响。
"二公子好睡啊。"涂山阳的声音裹着冰碴从阴影里飘来，他抬手示意狱卒点亮火把，猩红火光中，涂山璟看清四周墙上密密麻麻的刑具，"表兄这半年可算想明白了，涂山家的族长之位，不该落在你这优柔寡断的人手里。"
涂山璟扯动锁链，喉间泛起血腥味："是你买通守卫..."
"买通？"涂山阳嗤笑一声，抓起墙上的狼牙棒重重砸在他肩头，"涂山家半数长老都盼着换个当家人，你以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亏空账本，真是自己长脚跑到长老书房的？"铁棒再次落下，涂山璟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还有你那桩婚事，防风家老夫人为何突然松口？不过是有人许了她更诱人的条件——比如让涂山家全力扶持防风氏登上五王之列。"
剧痛中，涂山璟想起三日前防风意映送来的那盏茶，想起她轻笑时眼尾的弧度。原来连那抹温柔，都是精心编织的陷阱。
"把'蚀骨钉'拿来。"涂山阳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狱卒托着漆盘上前，盘里十二枚三寸长钉泛着幽蓝寒光，"这是用蛊虫浸泡七七四十九日的宝贝，扎进大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放心，不会让你死，得留着你这张脸，等涂山家彻底败落时，再昭告天下族长疯了。"
蚀骨钉入体的瞬间，涂山璟痛得几乎晕厥。锥心之痛从百会穴直窜丹田，蛊虫在血脉里横冲直撞，他蜷缩在血泊中抽搐，听见涂山阳阴恻恻的笑声："慢慢熬着吧，等你成了废人，我再去好好'关照'你的那位意映姑娘..."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涂山璟在半昏迷中被冷水泼醒。铁链哗啦作响，他被人拖到河边，眼前晃动着涂山阳得意的脸："涂山家容不下疯子，你就顺着河水自生自灭吧。"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听见自己坠入河水的闷响，冰冷的水流灌进肺里，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撕裂。
"小六！快看！"防风意映的惊呼声划破清晨的宁静。玟小六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河面正漂浮着一具血污遍布的躯体。那人的脸被划得血肉模糊，只剩半片破碎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快救人！"玟小六顾不上卷起衣袖，直接扑进河里。水流湍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拖上岸。防风意映已经跪在岸边，指尖颤抖着探向那人鼻息："还有气！但伤得太重了..."她解下外袍裹住对方残破的身躯，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得用我的'续命丹'吊着，小六，你快准备药浴！"
"这到底是谁啊？"玟小六边往药箱塞草药边嘟囔，转头却撞见防风意映盯着那人手腕的刺青出神，"意映？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着凉了？"
"没事。"防风意映猛地回神，将药瓶塞进他手里，"按我说的分量煎药，一刻都不能耽搁。"她垂眸望着昏迷的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刺青是涂山家嫡系独有的印记，而玉扳指内侧的"璟"字，早已被血锈填满。
回春堂内，药香与血腥气交织。涂山璟在高热中呓语不断，防风意映就守在榻前，用浸了冰水的帕子一遍遍替他降温。"别害怕，药马上就来。"她轻声哄着，指尖抚过他结痂的脸颊，"会好起来的。"当他在剧痛中抓住她手腕，她也不躲，任他指甲掐进皮肉："疼就抓着我，我在。"
玟小六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直摇头："意映，你对个陌生人也太尽心了。万一是哪家仇杀的余孽..."
"医者救人，不问出处。"防风意映接过药碗，舀起一勺汤药凑近涂山璟唇边，"他若醒了，我自会问清楚来历。"她转头时，发间银铃轻响，"小六，劳烦你再去采些止血草，他伤口又渗血了。"
待玟小六离开，防风意映将涂山璟扶起半分，声音轻得像叹息："涂山璟，你看看我..."滚烫的泪水滴在他胸前，"当年你逃婚时，可曾想过今日？"她突然轻笑出声，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药渍，"不过没关系，这次换我守着你，直到..."
昏迷七日，涂山璟终于转醒。他睁开眼，正对上防风意映温柔却陌生的笑容："你可算醒了。"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我是回春堂的大夫，你在河边被冲昏了头，再不醒，我可要当你是睡美人亲醒了。"
玟小六从门外探进头："醒了就好！你这伤可把我们折腾坏了，尤其是意映姑娘，守了你整整三夜！"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罐，"快把药喝了，苦是苦了点，保准药到病除！"
涂山璟张了张嘴，却咳出一口黑血。防风意映立刻放下药碗替他顺气，指尖擦过他喉间时，他突然抓住她手腕："你...为何救我？"
"医者仁心罢了。"防风意映抽回手，将安神香塞进他掌心，"你昏迷时总说胡话，什么'不要'、'是陷阱'..."她垂眸整理药碗，"若有仇人追杀，不妨说与我听，回春堂虽小，藏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涂山璟盯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记忆突然闪回地牢里涂山阳的狞笑。他攥紧拳头，掌心的血痕渗进安神香："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防风意映起身时广袖扫过他手背，凉意转瞬即逝，"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养伤。至于过去..."她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就当被河水冲走了吧。"
此后三个月，防风意映将涂山璟的衣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她会在换药时故意哼些小曲转移他的注意力，会在他食欲不振时变着法子做清淡的药膳，甚至为了哄他喝药，不惜自曝年少时偷喝酒醉倒在祠堂的糗事。
"你这样照顾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某次涂山璟突然开口。
防风意映正在研磨草药，闻言轻笑："我一个被退婚的女子，还有什么闲话好怕？"她将药膏抹在他背上的鞭痕上，"倒是你，这双手本该抚琴作画，如今却布满伤痕..."话音未落，又恢复了轻快的语调，"等伤好了，你可得给我弹支曲子当谢礼。"
当涂山璟能扶着墙慢慢行走时，玟小六开始教他辨认草药。一日午后，他在药房撞见防风意映对着窗外发呆，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身影重叠。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防风意映转身时已恢复了浅笑："或许是在梦里？"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簪，"这是用你醒来时攥着的玉扳指边角料做的，戴着遮丑吧。"竹簪暗纹流转，在他脸上织出半透明的面具，"这样，就没人会盯着你这张脸好奇了。"
涂山璟摸着面具，突然问："我昏迷时，可曾说过什么名字？"
"没有。"防风意映回答得太快，转身整理药柜时，袖口滑落半截断簪。她迅速掩住，声音依旧平静，"你只说过'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她回头时，眼尾的笑意不达眼底，"不过无妨，在清水镇，你只是个被河水冲来的无名客。"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究被打破。那日涂山璟在后院晾晒药材，突然听见前厅传来争吵声。他贴着墙根靠近，听见防风意映冰冷的声音："涂山家的人来寻？可惜我这里只有个失忆的病人，各位请回吧。"
"防风姑娘莫要装糊涂！"陌生人大吼，"涂山二公子失踪半年，近日有人见他出现在清水镇！识相的就交人，否则..."
"否则如何？"防风意映冷笑，"涂山家的手，还伸不到清水镇来。玟小六，送客！"
涂山璟躲在暗处，看着防风意映挺直脊背的模样，心中泛起莫名的悸动。原来这个总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骨子里藏着不输男儿的倔强。待脚步声远去，他现身时，正撞见防风意映靠在门上闭目养神。
"你都听见了？"她睁开眼，目光疲惫却坚定，"涂山家不会善罢甘休，我送你走。"
"为什么帮我？"涂山璟上前一步，"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因为..."防风意映突然笑了，眼中却有泪光闪烁，"因为你这双眼睛，像极了我曾认识的一个人——那个说要带我看遍四海八荒，却失信于我的人。"她别过脸，声音发颤，"快走吧，趁着他们还没搜到这里。"
涂山璟伸手抓住她手腕："若我不想走呢？"
防风意映猛地转身，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她望着他面具下的眼睛，轻声道："你知道的，留在这只会给我...给回春堂带来麻烦。"她抽回手，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塞给他，"拿上这些钱，往南走，过了青崖山，便是自由之地。"
涂山璟攥着银子，突然摘下竹簪面具。伤口虽已愈合2，但狰狞的疤痕仍盘踞在右脸："这样的我，还能去哪里？"他逼近一步，"防风姑娘，你当真对我一无所知？"
防风意映后退半步，撞翻了药架。药香四溢中，她仰头看着他，突然笑出了声："好，那便留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白白养个闲人。"她弯腰捡起散落的药材，"从明日起，你负责打扫药房，若敢偷懒..."
"若敢偷懒，任由姑娘处置。"涂山璟接过她手中的药筐，目光灼灼，"只是不知，姑娘想要我如何报答？"
防风意映转身时，发间银铃清脆作响："先把欠我的曲子练熟了再说。"她推门而出，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与他的影子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而暗处，一双眼睛将这幕尽收眼底。涂山阳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冷笑出声："涂山璟，看你这次还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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