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之内。
白无瑕和惠西君轻轻拿起了桌上的热茶,又轻轻地啜了一口,嘴角满是暧昧不明的微笑。
其他门派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望向了晏别天。
晏别天若有若无地往角落里瞥了一眼。
白眉肖历站在那里,感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一眼,心中一冷。
他们是如何穿过那一条夺命街的?
顾府之外,雷梦杀和洛轩背靠背,擦着额头上的汗,站在街尾重重地喘着粗气,浑身着黑的墨尘公子和依然在轿中并没有打算露面的柳月公子拦在街头。
“这条街,我们封了。”雷梦杀笑着望着街中的那些人。
骨上绽放妖花的恶屠夫,百尺之内无人生还的针婆婆,藏剑十八于袖间的卖油郎,以及双手轻撕便能变换九种容颜的小西施……这十几位各怀绝技的高手,如今却深陷闹市之中,屡屡尝试却始终难以突破重重围困。
百里东君就站在门口,他的身边只有司空长风陪伴着,两个人自然知道身后的凶险,后背早已是冷汗淋漓。
顾三爷站了起来:“你是谁!”
“客人!”百里东君朗声道。
惠西君微微皱起眉,对着正坐在自己身侧的白无瑕说道:“我好像见过他。”
“是了不得的人物吗?”白无瑕笑道。
惠西君用手敲了敲下巴,轻轻咳嗽了一下:“但是……这不可能啊。”
顾三爷冷笑地走了出去:“可是,我们并没有邀请小兄弟,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们并不欢迎。”
"你们之所以不曾邀我前来,恐怕是自知无力承担我的身价。然而既然我已莅临此处,尔等便只能以最尊贵之礼相待!”百里东君傲气十足地宣告。
顾三爷放声大笑,言辞间满是嘲讽:“真是大言不惭啊,今日我府上有三位极为尊贵的客人——木玉行晏的当家、白蛟门的副门主白无瑕,以及惠西君这样的贵客均在座上。你,难道还能比这些贵宾更加尊贵不成?”
百里东君耸了耸肩:“都是谁啊?”
他的语气真的很诚恳,就好像真的不认识这些人一般。
当然,在两日之前,他的确完全不认识这些人。
顾三爷缓步逼近,目光如炬:“小兄弟若还不透露真实身份,只怕顾家难以继续客气了。今日本是我顾家大喜之日,实在不愿见血光溅起,还请阁下速速离去。”
站在百里东君身后的司空长风握紧了长枪低声道:“他动杀意了。”
顾三爷依旧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小兄弟还不离开吗?”
“我姓百里。”百里东君大声道。
顾三爷停住了脚步。
惠西君脸色更加难看了:“果然。”
堂中之人有人低声惑道:“百里?哪个百里?”
百里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所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百里。
我从遥远的乾东城而来,肩负着家族的姓氏与荣耀——祖父名为百里洛陈,父亲是百里成风,而母亲,则是温婉如玉的温珞玉。我,便是这血脉相连的继承者,百里东君。言罢,我不退反进,坚定地向前迈进一步:“如此的我,是否拥有成为您座上宾的资格呢?”
满堂哗然。
顾三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堂中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镇西侯府的小公子怎么会跑到柴桑城来?”
“是不是假冒的?毕竟我们谁也没有见过镇西侯府的小公子?”
“谁敢假冒百里家的人?不要命了?”
“我年轻时有幸见过侯爷……和这个少年,的确有几分相似。”
“可不仅是百里家,他说他的母亲是温珞玉,那可是温家家主最疼爱的小女儿。他的外公是温临!”
“温临……光听别字就让人有些害怕啊。”
就连白无瑕都被这个答案所震惊了,他望向惠西君,可惠西君却拿出手绢重重地咳嗽起来。
晏别天依然面无表情,顾剑门也沉默地站在那里。
“顾剑门难道请动了镇西侯帮忙?”
“真请镇西侯帮忙,来得也应该是世子爷,怎么会让世子爷的儿子过来?”
顾三爷笑容僵硬:“你说你是百里小公子,可是空口无凭,我们怎么相信?”
“惠西君,您见过小公子吗?”有人开口问道。
的确,如果其中,真的有人能和镇西侯打交道的话,那么只能是惠西君了。
惠西君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望着百里东君:“小公子可见过我?”
百里东君摇头:“没有。”
惠西君轻轻颔首,言道:“百里公子确实未曾得见我的面容,不过,在下曾与令堂在她年轻之时共读三月之久。观公子风采,与令堂颇为神似。”
“不过是容貌略有些相像罢了,就这样判定他的身份,武断了。”晏别天终于开口了,“何不问问这位自称是百里小公子的小兄弟,为何来此?是老侯爷让他来的吗?”
顾三爷听了惠西君的话,自然不敢再得罪对方,和善地说道:“小兄弟,是老侯爷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百里东君答道。
“我们顾家和镇西侯府素来没有交集,那不知小兄弟所来何事?”顾三爷又问道。
“抢亲。”百里东君一字一顿地答道。
顾三爷怔住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连晏别天的脸色也微妙地起了变化。顾剑门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了晏琉璃身上。然而,由于红盖头的遮挡,晏琉璃内心的波澜不为外人所见,旁人无法窥探到她此刻的表情。唯有白无瑕眼神一亮,低语道:“真是有趣,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多说了,琉璃!”百里东君怒喝一声。
顾三爷猛地转头,望向堂内。
众人也都转头,望向晏琉璃。
难道晏家小姐竟和镇西侯府的小公子暗中有交集?
这太不可思议了!
晏琉璃拉了拉自己的红盖头,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暗自骂了一句白痴。
白无瑕没有转头,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惊讶:“你们……可能看错方向了?”
众人又把头转了回去。
倏忽之间,一扇门扉之前,竟蓦然显现出一条身躯莹白如凝脂的巨蛇。此蛇身长惊人,竟达数十丈之巨,半身蜿蜒盘旋,悬挂在高耸的墙垣之上,蛇首低垂,已然探入幽静的庭院之中。它那幽邃深邃的眼瞳犹如两轮古铜色的铃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寒光,正死死地凝视着顾三爷。舌尖不时轻巧地吐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静谧与压抑。
“这是……温家温临养的白琉璃!”
“他果然是镇西侯府的小公子!”
司空长风诧异道:“你不是一直都叫它小白吗?”
“谁还不能有个小名了?”百里东君看着众人全部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很是满意,“这效果不错。不过,还有更精彩的!”
顾三爷此刻已是汗如雨下,尽管百里洛陈如今已非江湖中人,但他出身草莽,骨子里依旧流淌着那股浓烈的江湖气息。即便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再怎么血腥残酷,无非也就是血洗门户、斩草除根罢了,但一个门派又能有多少弟子呢?而这位杀神,却是曾亲手将十万大军埋葬于黄土之下。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小公子驾临,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我是来抢亲的,你要远迎了我,我怎么抢?”百里东君笑道。
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你要我说什么?顾三爷心中一片混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晏别天终于还是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全场如今也就只有他依然镇定自若:“这是在下小妹的婚宴,所以即便你是侯爷府的小公子,我也要多问几句。”
百里东君摸了摸白琉璃的头:“你问。”
“你可认识家妹?”晏别天问道。
百里东君摇了摇头:“算不得认识。”
全场哗然。
晏别天点了点头:“但你一直倾慕家妹?”
“我另有所爱之人,远非你妹妹可比。”百里东君傲然道。
司空长风抚额,低声道:“大哥,这是你炫耀你的小仙女的时候吗?”
“就是,东君你炫耀你的小仙女的时候你也忒看好时间啊!你现在在干嘛呢?在抢亲呢啊!”南宫翎陌微微扶头,无语的说。
晏别天的脸色愈发阴郁,他沉声道:“小侯爷出身显赫,贵府祖辈曾为北离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作为北离之民,我们自然对镇西侯府怀揣敬意。若小公子仅是来饮一杯喜酒,自当奉上首席以示尊崇。然而,小侯爷既与舍妹素昧平生,又不曾对她倾心,却扬言要来搅扰婚事。即便您是镇西侯府的小公子,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晏别天的话语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般敲击在厅内众人的心头。诚然,镇西侯府的名号响亮无比,但如此莽撞地闯入西南道首屈一指的婚礼现场,竟意图将陌生的新娘迎回自家府邸,这番举动未免显得过于霸道且不合情理。
“对啊,这太莫名其妙了。”
“镇西侯府这是欺我西南道无人吗?”
顾三爷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年少便独力撑起晏家之人,晏别天果真拥有超乎常人的沉稳。心念至此,他缓缓抬起目光,脸上挂着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望向百里东君:“百里公子,晏当家所言极是,想来公子此举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何不入内共饮一杯喜酒?这对我们顾府来说,实乃蓬荜生辉之事啊。”
“我……呸。”百里东君轻轻摸了一下白琉璃的脑袋。
白琉璃猛然间窜出,这一突兀的动作吓得顾三爷连连后退三步,最终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白琉璃大张着口,蛇信嗖嗖探出,直舔向顾三爷的脸庞,那股浓重的腥臭味几乎令他当场昏厥。
一直无言的白无瑕见状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是顾洛离在这里,会是如何?”
厅内众人沉默无言,心底却不约而同地涌起一声叹息。如今执掌大局的顾三爷与往昔的当家人顾洛离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倘若顾洛离此刻立于众人之前,面对那胆敢逼近的白琉璃,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将这条蛇的头颅一举斩落。
百里东君拍手大笑,随即仰头望向堂内的晏别天。
这场婚宴上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我说抢亲,也没说是为我抢亲。”百里东君笑道,“我便问你,若有一人自小和你家妹妹相熟,青梅竹马长大,或许还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如何?”
晏别天沉着脸,语气凝重地说:“我晏家的女儿,自然非同寻常,若真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必当还要考量其家族背景与地位。更何况,顾府二公子顾剑门与舍妹从小青梅竹马一同成长,你所提及的那个条件,他似乎更加契合几分。”
“好,如果我说之人,家世背景在顾剑门之上呢?”百里东君又问道。
晏别天的目光轻轻扫过晏琉璃,然而她仍旧宛如未觉,与面容冷漠的顾剑门一同矗立,仿佛两座静默的雕像。身为这场婚礼的主角,他们却对眼前的喧嚣置若罔闻。晏别天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婚事本应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我双亲早逝,只得由兄长代行父职。我之所以同意小妹嫁入顾家,是因为两家世代交好,加之顾家刚刚失去了大当家,我希望能借此联姻为顾府带来一线生机,驱散笼罩其上的阴霾。”
百里东君放声大笑,声音中满是对这江湖世界的赞赏:“哈哈,这江湖果然比我想像中还要精彩纷呈。”他忆起幼时研读古籍,每当看到“厚颜无耻”这个词时,心中总是充满疑惑不解。而今,面对晏当家的所作所为,他不禁感慨万千:“今日一见,真可谓让我大开眼界啊!”
晏别天脸色一沉:“放肆!”
“我的天,东君这一阵输出真的太厉害了吧!”南宫翎陌小声地说。
“你放肆!”百里东君脸色也是一沉,怒喝道,“我就让你看看是谁抢你的亲!琉璃!”
众人又是转头,看向晏家小姐。
“你们又看错啦。”惠西君叹了口气。
众人又把头转了回去,只见那条白琉璃身子一旋,还落在墙外的那条尾巴朝天一勾,一个巨大的事物竖插着落在了院落的中央。
柳木所制,头大尾小。
“棺……棺材?”众人吸了一口冷气。
百里东君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棺材板。
只见其中一人双眼紧闭,静躺于内,身上的衣物多处撕裂,仿佛刚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中脱身,衣襟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咽喉处一道深邃的剑痕,如此致命的一击,绝无生还之理。棺内之人,无疑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顾剑门的脸色终于变了。
伤心,愤怒,仇恨……这些情绪涌了上来,让他的脸瞬间变得火红。
只是因为棺材里的人是……
“顾洛离。”顾三爷躺在地上,往后连滚带跑地逃回了堂中。
"要抢亲的人是他,而非我百里东君。”百里东君轻笑道,“顾家的顾洛离,自幼便与你们晏家小姐相知相伴,情同兄妹,他对她更是关怀备至。晏家小姐也对他情有独钟。既然你说两家世代交好,又有意借喜事冲煞,何不直接与顾家主婚呢?”
“要是成婚的话,这是要冥婚?”白无瑕笑道,“真是有意思啊。”
晏别天神色猛变,脸色变得十分生气:“你这是在折辱我晏家!我晏家活生生,花容月貌的一个姑娘,为何要嫁给一个死人!”
百里东君神色也是一冷:“那你可否得知道,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顾洛离,会成为一个死人!”
“杀了他。”晏别天忽然低声道。
白眉肖历自然听从晏别天的指示,不久就瞬间冲出,直奔院落中站立的百里东君而去。
有人惊呼:“晏当家可要三思,杀了侯爷府的小公子,可不是儿戏!”
白无瑕冷笑:“晏当家真的好计谋,正好杀了百里家这小子,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嫁祸给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