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醒来时,后背陷在柔软的被褥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肖珏那硬心肠的家伙,终究没忍看她在地上蜷一夜。
帐外日光正好,营地里却静得有些反常。她披衣起身,掀帘一看,主营附近的帐篷空了大半,巡逻的士兵稀稀拉拉,连炊火都比往日少了许多。想来是肖珏带着主力赶往鸣水了。
几个兵卒见了她,眼神里总带着些不自在,却又碍于将军先前的吩咐,不敢怠慢。
秋月白偏就爱逗这些直肠子的武人。
秋月白瞥了眼石桌上的粗粮饼和咸菜,眉峰微挑,捏起饼子又丢下,声音甜得发腻:
秋月白“这饼子都凉透了,怎么吃呀?我昨夜受了寒,想喝碗热汤呢。”
伙夫面露难色:
小兵“军中物资紧,汤……”
秋月白“紧?”
她笑意更深,眼底却没半分温度。
秋月白“肖将军临走前可不是这么吩咐的。他说我身子弱,让你们好生照看,莫非是我听错了?”
肖珏哪里说过这句话,可她半是撒娇半是施压,伙夫哪敢顶撞,忙不迭点头:
小兵“是小的疏忽!这就给您炖汤去!”
她就爱瞧这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昔日金尊玉贵的公主,如今屈身军营,这点子作威作福的滋味,总得自己找回来。
如此过了几日,她每日变着法儿折腾人。要么嫌帐内烛火太暗,要么说饭菜不合胃口。兵卒们私下里骂她祸水,她听见了也只笑盈盈地塞块点心过去,那点心却被她故意手抖掉在泥里——她就是要他们明白,再恨,也得忍着。
这般过了几日,营帐外忽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秋月白正坐在帐内描眉,动作一顿,对着铜镜勾了勾唇角。
是肖珏回来了。
只是他回来的模样,比她预想中沉郁百倍。铠甲上沾着未干的血污,往日挺拔如松的脊梁,也被压弯了几分。
她迎上去,恰到好处地露出担忧:
秋月白“将军,您回来了。”
肖珏没看她,只哑声道:
肖珏“收拾东西,回京。”
路上她才从随行兵卒的窃窃私语中拼凑出真相——
肖大将军肖仲武,在鸣水一战中阵亡了。更致命的是,朝堂传来旨意,说肖仲武急功近利,致使三万将士折损,竟将这员老将钉在了罪人的耻辱柱上。
回京的路是骑马走的。肖珏一身沉重铠甲,她坐在他的身前。马背颠簸,秋月白伸手环住他的腰。
秋月白“将军,我知道您心里苦。可肖老将军一世英名,岂是旁人几句闲话就能抹煞的?您别太熬坏了自己,我会心疼的。”
肖珏没说话,只勒紧了缰绳,马蹄声愈发急促。
秋月白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唇角却悄悄扬了起来。承平帝这步棋,走得可真够狠的。肖珏有谋有勇,如今父亲蒙冤,他怎可能再心甘情愿臣服?
而她这个前朝孤女,正好能借他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声音愈发温柔:
秋月白“将军放心,往后我陪着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落日之前,到了肖府。
肖珏翻身下马,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府里静得可怕。只有穿堂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
肖珏“娘?”
他唤了一声,声音撞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只传回细碎的回音。正房的门虚掩着,一缕素白的衣角从门缝里垂出来,随着风轻轻晃。
肖珏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他冲过去推开房门。
房梁上悬着的白绫刺得人眼睛生疼,他母亲穿着一身素衣,身子早已冰冷僵硬。
肖珏“娘——!”
肖珏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背脊狠狠弓起,他没有哭出声,只有压抑的呜咽从胸腔里滚出来。
秋月白站在门口,看着肖珏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抖。
她原本是想上前的,想像从前那样,挤出几滴眼泪,说几句熨帖的话,将这副悲戚的模样尽收眼底,当作日后可以利用的筹码。
可不知怎的,脚步却像被钉住了。
她看着肖珏手背上的血混着泪水往下淌,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秋月白“将军……”
她走过去,蹲下身。
肖珏没有动,仿佛没听见。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沾满血污的手背上。他的手很烫,烫得像在燃烧。
肖珏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没有怀疑,没有防备,只有一片荒芜的痛。
秋月白别开眼,不敢再看。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想将他扶起来。这一次,肖珏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