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外的狼嗥渐渐远了些,周遭的风似乎也敛了声息,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在狭小的坑底交织。
禾晏望着秋月白,昏暗中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份从容的气息。忽然觉得,或许等一等也没什么不好。
等她自己想明白那些盘桓心头的疑虑,等她足够信任眼前这个总带着点捉摸不透的女子,再将那些藏在男装下的过往,那些关于失明与重见、关于仇恨与挣扎的碎片,一一说给她听。
秋月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再说话,只是往她身边凑了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头轻轻抵在禾晏的肩窝,像是打算就这么歇下。发丝拂过颈侧,带着点微痒的触感。
禾晏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伤口处的血似乎又浸出了些,黏住了衣袖。可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下来,仿佛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哪怕身处绝境也没什么可怕的。她侧过头,看着秋月白在昏暗中模糊的轮廓,闻着她发间清冽又带着点甜香的气息,忽然觉得,这个被困在深坑中的七夕,或许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至少,她不是独自一人。
夜露渐重,坑底的寒气像无数细针,顺着衣料的缝隙往骨头里钻。禾晏只觉得伤口处一阵阵发麻,连带着指尖都冷得发僵,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往秋月白身边靠了靠,却见对方正缩在她的怀里,鼻尖冻得微红。
禾晏“冷?”
禾晏低声问。
秋月白没说话,只往她怀里又钻了钻,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腰。禾晏犹豫了一下,终是伸出没受伤的左臂,小心翼翼地将她轻轻揽住。两人紧紧挨着,彼此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勉强驱散了些许浸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坑顶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肖珏“七夕有男子相伴,看样子,还不算太糟糕。”
禾晏抬头,只见坑口探下一张脸,正是肖珏。他额间覆着层薄汗,鬓角的发丝也被汗水浸湿,连带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襟都有些凌乱,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
肖珏“能上来吗?”
肖珏的目光扫过坑底的两人,落在禾晏环着秋月白的手臂上。
秋月白从禾晏怀里探出头,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戏谑:
秋月白“要是能上去,还用等你来吗?肖都督倒是来得巧,正好赶上看我们俩的笑话。”
肖珏“我没时间看你笑话。明知密林凶险还执意深入,你就这么不知轻重?”
秋月白“我乐意。再说了,我们晏晏可厉害了,还没让我被狼分食呢。”
肖珏“我看你是自讨苦吃。”
肖珏的声音更冷了些。他心里本就憋着股火,先前在点将台看到秋月白对禾晏那般亲近,便已按捺不住;如今见两人在这深坑中相拥取暖,姿态亲昵,更是烦躁。
秋月白是他未来的妻子,却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新兵如此上心,成何体统?
许是真的冷极了,秋月白没再跟肖珏斗嘴,只是往禾晏怀里又缩了缩。肖珏脸色沉沉地看了她们片刻,终是转身去寻了条树藤。过了一会儿,一条粗壮的树藤便从坑口垂了下来。
肖珏“抓紧了,我拉你们上来。”
树藤够粗,显然是特意寻来的。肖珏的力道极大,先将秋月白稳稳拉了上去,又俯身将禾晏也拽了上来。
走了没两步,秋月白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忽然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她低头看了看,手上不知何时沾了些暗红的血,许是方才在禾晏伤口上蹭的,又或是宰杀狼群时溅到的。
她眉梢一挑,快步追上前面的肖珏,抬手就在他黑色的衣袖上用力擦了擦,将那点血迹蹭得干干净净。
肖珏脚步一顿,低头瞥见衣袖上那几道刺目的血痕,又抬眼看向秋月白那只已然干净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可对上秋月白那副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挑衅的笑容时,到了嘴边的斥责竟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肖珏“这些狼,都是你杀的?”
走了片刻,肖珏忽然开口:
肖珏“营里的射术,你算得上一顶一了。”
秋月白“当然是我和晏晏一起杀的。”
肖珏“别贫了。”
肖珏斥了一句,却也没再追问。
禾晏往前看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一棵树下那里拴着两匹马,显然是肖珏特意带来的。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安排,肖珏已回过头,淡淡道:
肖珏“上马。”
禾晏得了准许,便自觉走向其中一匹马,正欲翻身上去,却被秋月白拦住了。
秋月白“晏晏,你手臂都伤了,怎么勒马?不如我同你乘一匹呀?”
禾晏随即笑着点头:
禾晏“当然可以。”
她话音刚落,肖珏的声音便冷冷地插了进来:
肖珏“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秋月白转头冲他眨了眨眼,笑得狡黠又得意:
秋月白“晏晏教我骑马了呀,我们晏晏真真儿的厉害呢。”
禾晏:啊?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教过秋月白骑马?
肖珏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盯着秋月白看了片刻,见她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终是没再说话,然后翻身上马。
秋月白见状,低笑一声,也不多说,轻巧地跃上了另一匹马,动作竟真有几分熟练的样子。
夜色渐浓,林间的虫鸣此起彼伏,马蹄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敲打着地面,也敲打着三人各异的心思。三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却又奇异地维持着一种平衡,朝着营地的方向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