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十七）

天台的风裹着水汽吹过来，带着香港特有的湿热。杜尚反手扣上天台的铁门，锁响落定，他攥着拳转身，没等蒋峤西反应，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一声闷响，蒋峤西踉跄着退了两步，撞在天台边缘的护栏上。没等他站稳，杜尚的第二拳又落了下来，力道狠得让蒋峤西闷咳了一声。

杜尚“蒋峤西！你他妈还是人吗？”

杜尚眼睛红着。

杜尚“当年说走就走，说留学就留学，结果呢？玩失踪？群山你不回，我们你不联系，楠楠你也不管，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他步步紧逼，每问一句就往前凑一步，蒋峤西被堵在护栏边，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杜尚“不是说出国了吗？怎么在这儿？在医院照顾人？还是你自己病了？这些年你到底在哪？做什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蒋峤西始终没抬头，只是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哑着嗓子反问：

蒋峤西“这些年……你们都还好吗？”

杜尚冷笑一声，听出了他话里的重点：

杜尚“你是想问楠楠吧？”

他盯着蒋峤西一字一句道：

杜尚“她很不好，非常不好。”

蒋峤西“她怎么了？”

杜尚“怎么了？”

杜尚气笑了。

杜尚“你走之后没多久，梁阿姨就走了，跟蒋叔叔离了婚，去了国外。因为金融危机，蒋叔叔后来也去了外地，每月就给楠楠寄点生活费，够不够吃饭都难说。”

他顿了顿，心里的火气带着点说不清的酸涩：

杜尚“她生病了，抑郁症。去年最严重的时候，天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不吃饭不说话，好几次都快……”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蒋峤西显然听懂了，身子猛地晃了晃，扶着护栏的手攥得发白。

杜尚“她那时候才十八啊，蒋峤西。”

杜尚的声音沉了下来。

杜尚“你是她哥，你走之前不是说要护着她吗？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扛这些？”

杜尚“你不是喜欢她吗？”

这话冲口而出时，杜尚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又硬起心肠。

杜尚“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妹，那份惦记总该有吧？你就这样对她不管不顾？”

蒋峤西闭了闭眼，挤出一句：

蒋峤西“我不想让她知道现在的我是这样的，我配不上她。”

杜尚“你说什么？”

蒋峤西“我说我不配。”

蒋峤西睁开眼，眼里红得厉害，却不敢看向杜尚。

蒋峤西“她给我发的信息……我都看，每次看完就赶紧关机，我不敢回，我怕她知道我现在这样……怕她知道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哥哥，如今落魄成这样。”

蒋峤西抬手蹭了蹭眼角。

蒋峤西“有你陪她，就够了。你会把她照顾好的，对吧？”

杜尚皱眉，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杜尚“当然，是我陪着她从最糟的时候走过来的，是我一点点陪着她变好的。现在，她是我女朋友。”

他往前逼了半步，眼神锐利：

杜尚“别跟我说这些交代后事似的话。我就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楠楠见面？”

蒋峤西的眼神晃了晃，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蒋峤西“谢谢你啊，杜尚，一直照顾她，我希望……你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杜尚“蒋峤西！你真是个胆小鬼！”

杜尚“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以为一句配不上，就能替她做决定？”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杜尚“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觉得我会怕你回来跟我抢楠楠，就故意瞒着她你的消息？”

杜尚“我跟你不一样。我对楠楠有信心，更对我自己有信心。我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她不会因为你回来就抛弃我，更不会抛下你！”

杜尚“你所谓的配不上，不过是你自己懦弱的借口！你连让她自己选的勇气都没有，还敢说什么为她好？”

杜尚“我会告诉她你在这儿。”

杜尚的声音斩钉截铁，没给蒋峤西留任何反驳的余地。

杜尚“不仅如此，我还会亲自带她来找你。”

杜尚“蒋峤西，你是胆小鬼，我不是，楠楠也不是。她配得上知道真相，也配得上见你，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说完这话，杜尚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铁门被拉开，又重重合上，把天台的风与蒋峤西的沉默一并锁在了里面。

杜尚后来从医院医生的闲聊里，拼凑出了蒋峤西留在香港的缘由。原是蒋峤西是准备去美国留学，偏赶上金融危机，他表哥的公司一夜破产，紧接着又出了事故，落得下肢瘫痪。

表哥在香港无亲无故，蒋峤西便留了下来，一边打零工，一边守着病床，留学的事自然也就成了泡影。

学术交流的行程近了尾声，杜尚又约了蒋峤西在医院楼下的长椅见面。

杜尚“我知道你为什么没去留学了。”

杜尚开门见山。

杜尚“你表哥的事，这些年辛苦你了。”

蒋峤西愣了愣，没说话。

杜尚“大家这些年都不容易，楠楠熬过来了，我也陪着她慢慢走出来了，可你呢？蒋峤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关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

杜尚“楠楠还有我，可你呢？你除了楠楠，好像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蒋峤西终于抬起头，眼里蒙着层雾：

蒋峤西“我和她是兄妹，这样就够了。我不想让她因为我受争议。我们是兄妹，旁人只会羡慕她有个疼她的哥，可一旦夹杂了别的……”

他没说下去，只是攥紧了拳：

蒋峤西“我承认，我是胆小鬼。我怕我现在这副样子，给不了她任何东西，反而会拖累她。流言蜚语是会砸死人的，我更怕，我保护不好她……”

杜尚看着他眼底的挣扎，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抱了抱蒋峤西。

杜尚“我要走了，再见，蒋峤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