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十二）

战后，柴安喜与肖珏终于寻得机会，摒除过往隔阂，深谈了一次。鸣水一战那惨烈的败局背后的阴影，逐渐被撕开了一角。

当初传递军情之所以延迟，确是何如非无疑。但背后应当还有一位权高位重的大人，在暗中推动一切。

徐敬甫。

除了这位深得帝心、手掌大权的徐相，还能有谁？

然而，一个尖锐的矛盾横亘眼前——当时的“何如非”，实则是顶替其身份的禾晏。那个被肖珏恨之入骨、认定害死其父的“何如非”，当时只是禾晏扮演的一个角色。

禾晏早已在不知情中成了被利用的一环。

但对早已将仇恨固定在“何如非”身上的肖珏而言，在他的视角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何如非”，那就是害死他父亲的人。

一种巨大的茫然与委屈席卷了禾晏，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就在这时，一道亮眼的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秋月白“哟，这是谁家的小将军，在此黯然神伤？”

秋月白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她走到禾晏面前，微微俯身，看向她低垂的眼帘。

禾晏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却强忍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禾晏“小月月……”

秋月白“事情我都听说了。”

秋月白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用指尖轻轻拂过禾晏紧蹙的眉心。

秋月白“难受了？”

禾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触碰弄得一怔，心底的委屈却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秋月白“傻晏晏啊。”

秋月白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秋月白“无论当时何如非的皮下是谁，都注定要背这个黑锅。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只不过恰好……是你承受了这一切。”

她抬起禾晏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秋月白的眼神不再有平日里的戏谑调笑，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透彻：

秋月白“可你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耀眼。然后呢？我们要做什么？复仇啊晏晏，你应该杀了他们，不是吗？”

禾晏下意识地抬眼，撞入秋月白那双妩媚却此刻写满冷酷决绝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玩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复仇的笃定和……鼓励？

一种陌生的、带着寒意却又莫名令人心悸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禾晏从未用这种方式思考过问题——

她习惯于承担责任，习惯于在规则内寻求正义和清白，哪怕背负冤屈，想的也是如何证明自己，而非直接抹杀源头。

禾晏感到自己的呼吸窒了窒，心底那份朦胧的倾慕似乎在这一刻掺杂进了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大力量引领和认可的奇异兴奋。

禾晏“……杀了他们？”

禾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却又奇异地没有反驳。她像是在重复，又像是在向秋月白确认这条她从未想过要踏足的道路。

秋月白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禾晏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她对秋月白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钦佩或盟友之情，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倾慕与依赖。

禾晏“可是……都督他……”

秋月白“肖珏啊……”

秋月白轻笑一声，指尖滑过禾晏的脸颊，替她拂去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秋月白“他那个人，固执得很。在他眼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何如非，就是那个害死他父亲的人。”

秋月白“那个人不是你，等他知道真相了，他会明白的。”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凑近禾晏耳边：

秋月白“可是晏晏，何必去管别人呢？为什么要管肖珏恨不恨何如非呢？他恨，是好事啊，你又不是何如非。”

他恨何如非，那就让他把何如非杀了就好了……简单明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撩人的香气。禾晏的脸颊瞬间绯红，连耳根都红透了，心跳如擂鼓，方才的悲伤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和话语搅得散了大半，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悸动。

禾晏“小月月……”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秋月白笑着拉住了手腕。

秋月白“别想那么多了。”

秋月白看着她红透的脸，满意地笑了笑。

秋月白“走吧，陪我出去走走。颜敏儿吵着要学射箭，烦得很，你去帮我打发她。”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禾晏的胳膊，半拉半拽地将她带离了房间。

禾晏跟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只觉得方才的阴霾虽未完全散去，心口却已经被另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