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帝缓缓踱步,重新坐回龙椅,目光却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分毫。
他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她不过是前朝魏国覆灭后,他为了彰显新朝气度、安抚旧臣人心而留下的前朝长公主,认作义妹,锦衣玉食地养着。他是看着她从一个懵懂稚童,长成如今这般明媚张扬,却也骄纵奢靡的模样。
这皇位是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正因清楚,才对这突如其来的“死而复生”格外警惕。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忽然,秋月白眼眶一红,方才那点锐利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委屈与脆弱。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秋月白“皇兄……”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望着高座上的帝王,语气充满了无助与控诉。
秋月白“有人……有人要害我!他们放火烧了长公主府,想将我活活烧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东躲西藏,吃了好多苦……”
秋月白“皇兄,我回来了……你可要……可要为我做主啊!”
她的意图清晰明了,她要重回公主之位,拿回属于她的尊荣与庇护。
承平帝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紧锁。他并非傻子,他知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是帝王最该做的选择。
然而,他看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与记忆中那个骄纵却也曾依赖过他的小公主重叠的脸庞,心中那丝因多年相处而生出的柔软,终究动摇了。
秋月白太了解他了。了解他这份在帝王身上堪称致命的不够彻底的心软。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语气带着委屈与不解:
秋月白“皇兄,我不过就是喜欢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天下这么大,难道还养不起我一个公主了吗?我碍着谁了?他们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她向前膝行半步,仰头看着他,眼神纯净又带着一丝恐惧:
秋月白“皇兄,你想啊,杀了我,然后呢?谁代替我去拥有长公主府的一切?谁又能心安理得地享用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秋月白“那个人……其心难道不可怕吗?比我这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要可怕千倍万倍吧?”
她的话语精准地刺入承平帝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那些财富……是徐敬甫……
秋月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趁热打铁,语气更加依赖与信任:
秋月白“皇兄,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啊!我有什么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除了爱玩爱闹,喜欢些漂亮东西,何时有过别的心思?”
秋月白“这天下是皇兄的天下,我不过是依附皇兄活着的一株藤蔓罢了……”
她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哭得真情实感。承平帝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殿内只剩下秋月白低低的啜泣声。
最终,他缓缓叹了口气:
承平帝“罢了……回来就好。”
他挥了挥手:
承平帝“起来吧。朕会下旨,恢复你的公主封号与待遇。过往之事,朕会派人详查。”
秋月白重重叩首:
秋月白“贞礼……谢皇兄恩典!”
其实,承平帝除了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软和对徐敬甫的猜忌外,其实还有另一层更深的考量。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肖珏曾单独进宫觐见。
那时,肖珏向他禀报了一件事:言说自己在回京途中,偶遇一女子,此女虽柔弱娇纵,不通世事,然言谈举止间气度不凡,隐约有皇家风范。他疑心此女或许是侥幸未死的贞礼公主。
肖珏当时说得极其客观冷静,不带丝毫个人情感,末了,还补充了一句:
肖珏“此女身份存疑,若陛下觉得不妥,臣可随时处置,以绝后患。”
这番话,此刻在承平帝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来。
肖珏是他一手提拔的,是他绝对的心腹。肖珏的忠诚,他从不怀疑。肖珏那番话,表面上是请示,实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表态——他肖珏是陛下的人,无论这女子是谁,只要陛下觉得是威胁,他便可毫不犹豫地将其铲除。
这无疑给承平帝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今,贞礼公主真的出现在眼前,肖珏将她推到台前,是何用意?是真的觉得她无威胁,只是想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还是想借此试探自己对徐敬甫的态度?或是两者皆有?
但无论如何,肖珏那句承诺,让承平帝觉得,局面仍在掌控之中。留下秋月白,既全了那点微薄的情分,又能以此观察徐敬甫的反应,甚至或许能成为一个牵制徐敬甫的棋子。
而肖珏,通过这番事成功将自己从“私藏前朝公主”的嫌疑中摘了出去,反而凸显了对皇帝的忠诚。
这步棋,走得险,却也走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