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暖意漫过紫檀木桌案，将胡措杨鬓边的珠花映得温润。她刚将药碗搁在案上，就见内侍轻手轻脚地引着明德帝走进来，在烛火里明德帝褪了几分威严，倒添了些寻常老者的倦意。
萧若瑾皇后还没歇着？？？
明德帝在她身边坐下，枯瘦的手指搭上桌沿，指尖的凉意让胡措杨下意识地往炭盆边挪了挪银炉。
“等陛下呢。”胡措杨替他斟了杯热茶，水汽漫过他苍白的脸颊，“太医说您今日脉象又虚了些，怎么不在太安殿歇着？”
萧若瑾孤躺的够久了，也该来看看你，自四年前孤把楚河贬去青州后，你就再也没同孤说过一句话
胡措杨笑了笑“臣妾知道，陛下是为了护着楚河～但楚河是我唯一的孩子，他当年那般境地臣妾总归是心疼的”
明德帝点点头～明德帝点点头，只是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光，忽然低低地笑了
萧若瑾这蛊毒是川禾动的手～
胡措杨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水在杯盏里漾出细浪，却没溅出半滴。她抬眼看向丈夫，眼底没有惊讶，反倒像早已知晓：“陛下早看出来了？”
萧若瑾当年易卜带着影宗截杀她的时候，她不紧不慢抽出自己腰间的软剑，杀得半个影宗血流成河的姑娘，怎么会真的变成只知养花晒药的王妃。
明德帝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像是在描摹某个久远的影子
萧若瑾天下人都觉得她嫁入皇室后就修身养性，在琅琊王府里守着若风过日子，连朕当年也这么以为。直到这蛊毒爆发，日夜啃噬五脏六腑，朕才忽然明白，她沈川禾，从来都没变过。
胡措杨也笑了“臣妾还记得当年若风带着川禾来见你我的场景”
萧若瑾是啊，那时候孤总觉得只不过是一个商户女，一个江湖女子～可她礼仪，步伐跟天启的大家闺秀也不遑多让～当年她第一次被父皇召见的时候，若风紧张的不行，可她呢，硬是把父皇哄得眉开眼笑，后来更是信重。
萧若瑾最重要的是孤的弟弟，若风自十七岁封王开始从来都是不懂如山的性子但在她面前像是真恢复了少年心性。
炭盆里的银丝炭“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明德帝眼底的自嘲
萧若瑾而如今，她是想告诉朕，因果循环。若非当年朕的一念之差……
“陛下。”胡措杨打断他，声音温和却坚定，“川禾只是在自保。我们做了错事，总不能一直要求被害的人以德报怨吧？”
明德帝转头看她，皇后鬓角已染了霜色，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像年轻时在御花园里初见时那样。他忽然想起当年琅琊王案，胡措杨红着眼眶跪在他面前，求他给弟弟一条生路。那时他被权欲迷了心窍，只当她是妇人之仁
他拿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望着水汽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萧若瑾是啊，你说的对。可她做得真好，一点儿手也没沾。用萧羽那孽障的蛊毒，借刀杀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管是当年的落雷山，还是魔教东征，亦或者是若风寒毒复发……
萧若瑾但她总归是这么准时，在楚河坚定信心，在江山后继有人之后才给了孤一份体面，不过孤不怪她～
胡措杨沉默着，指尖捻着袖口的缠枝纹。她想起沈川禾刚嫁给若风时候的模样，那时的姑娘眉眼带笑依旧恣意～甜蜜。
“若风总说川禾心善。”胡措杨轻声道，“可他也说，川禾的善，是带刺的。谁若伤了她在意的人，她便敢玉石俱焚。”
“陛下当年的确错了。”胡措杨没有避讳，“若风是您唯一的亲弟弟，你们曾一起在龙椅旁读书，一起在演武场练剑，他从未想过要争什么。”
萧若瑾是啊，他从未想过。
明德帝闭上眼，眼前晃过少年时的画面他知道他的弟弟心往江湖，一切因为他～才留在朝堂搅弄风云。
萧若瑾川禾这招，比杀了朕还狠。让朕活着，日夜受蛊毒折磨，看着若风一家团圆，看着楚河逐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君主，看着北离的江山在朕手里摇摇欲坠，却无能为力。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胡措杨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陛下，川禾或许也没想赶尽杀绝。她若真要您的命，不必用萧羽的蛊毒，当年，她有无数次机会。”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偏殿的暖意也淡了些。胡措杨起身想去添炭，却被明德帝拉住。他的手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她腕上
萧若瑾不必了，就这样吧。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像是能穿透宫墙，看到琅琊王府的方向。那里有他亏欠一生的弟弟，有他不敢面对的弟媳，有他没能陪伴长大的侄子侄女。
而他，只能守着这空旷的皇宫，守着这用兄弟情谊换来的江山，在蛊毒的折磨里，等着那必然到来的结局。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萧若瑾若有来生，孤不想再做皇帝了。
胡措杨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偏殿里很静，只有炭盆偶尔发出的轻响，像在替这对相伴了半生的帝后，诉说着那些说不出口的遗憾。
明德帝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他知道，沈川禾用这蛊毒告诉了他因果，而他，终于要去偿还那些欠下的债了。只是不知若有来生，若风会不会还像小时候那样，笑着递给他一块点心，说一句“哥，我不怪你”。
夜色渐深，偏殿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帝后相握的手，在寂静的宫里，凝成一幅无声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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