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安德瑞娅去女子学校的那一天。
大清早,吉尔贝鲁特拖着行李箱,放到了庄园中停靠的汽车中。安德瑞娅打着哈欠跟在后面。
“一路顺风,安德瑞娅。”薇尔莉特拥抱了她并亲吻了她的脸颊,“记得常向家里写信,不然芙罗莉特会寂寞的。”
“嗯。我会的。”
“安德瑞娅……”芙罗莉特抱住了安德瑞娅。“我每周都会给你写信的。一定要写回信啊!”
“好的。”安德瑞娅也抱紧芙罗莉特。
她向芙罗莉特和薇尔莉特告别,钻入了汽车。汽车发动起来,慢慢开动,消失在了远处。
“祝你好运……”芙罗莉特还在招着手,她没注意泪水已经滴落下来。
“她会没事的,芙罗莉特。”薇尔莉特摸着芙罗莉特的头。
汽车停在了莱顿郊区的贵族女子学校门前。
吉尔贝鲁特和安德瑞娅从车上走下来,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人来迎接他们。
“早上好,布盖比利亚先生,柯尔尼希小姐。”来人是一个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女人,“我是克莱茵女子学校的校长米歇尔。柯尔尼希小姐需要叫我米歇尔女士。”
“早上好。米歇尔女士。”安德瑞娅行了个淑女礼。
“请跟我来吧。”米歇尔将两人引入了女子学校内,门口的守卫关上了大门。
“那里就是主楼。我的办公室在那里的顶楼。二楼就是礼堂和教室,平常你会和同学们一起在这里上课或活动。”
他们走入主楼,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姑娘。
“啊,夏洛蒂,你来得正好。”米歇尔对她说,“很抱歉两位,我现在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接下来由小姐带你们参观学校。”
“您们就是布盖比利亚先生和柯尔尼希小姐对吧。初次见面。”夏洛蒂礼貌地说。她有棕色的长发,眼睛也是和头发一样的颜色。“从右边的走廊过去就到宿舍楼了……请跟我来。”
安德瑞娅和吉尔贝鲁特跟着夏洛蒂穿过了走廊,来到了宿舍楼。
他们刚走到楼梯跟前,两个和安德瑞娅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咦?夏洛蒂小姐,这就是您说的新学生吗?”
“是哦。”
“你好!我是安妮·布朗。这是我的朋友简·海德。”
安妮有金色的卷头发和黄褐色眼睛。简则有柔顺的黑色的长头发和紫色眼睛。
“你……们好。我是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好啦好啦。我要带她和父亲去宿舍。你们先回主楼吧。”
“好——”
“好的。”
两人一起走进了走廊。
夏洛蒂小姐一层一层地走上去。她一个一个看过楼梯旁的人员表,皱起了眉头。
“很抱歉,前三层的宿舍都已经住满了……柯尔尼希小姐是想和别的姑娘共住一室还是去四楼?”
“四楼有什么问题吗?”
“四楼只有一个房间……是储物间,不过肯定是可以住下人的。”
“那么就去四楼吧?”
夏洛蒂点点头,带着两人到了四楼。
四楼的储物间里非常宽敞。说是储物间,实际上并没有摆放太多杂物。里面已经放了一张软床。
“感觉如何?”
“嗯。没问题。”
“那以后你就住这里啦。晚上10点是宵禁时间哦,到时间会禁止出宿舍,不然会被关禁闭的。”
“我知道了。”
吉尔贝鲁特把安德瑞娅的行李放到她的房间。
“父亲……我没关系的。接下来交给我吧,您可以离开了。”
吉尔贝鲁特知道,安德瑞娅是不想耽误自己的时间。
他拍了拍安德瑞娅的肩膀。“那就再见啦。祝你好运,安德瑞娅。”
“嗯。再见,父亲。”
吉尔贝鲁特走下楼梯,恋恋不舍地朝安德瑞娅的房间看了一眼。她正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被子铺在床上。
她一定没问题的吧……也许。他安慰着自己,走出宿舍楼,离开了女子学校。
四年后的一天早晨。
安德瑞娅打着哈欠走入食堂。
“安德瑞娅,听说今天要来一个传教士。”安妮悄悄对安德瑞娅说。
“哦,是吗。”安德瑞娅还没有完全清醒,小口咀嚼着早餐的面包。
“据说还是个英国人呢。”
“英国人?”安德瑞娅皱起眉头。“这种年代为什么要来莱登夏福特里奇?”
“鬼知道呢。我妈妈之前对我说,英国人都是凶恶的强盗,纯靠武力才建成了今天的帝国。”
“是啊。”安德瑞娅想起,自己的国家正在与英国大战。“我倒要看看他来是为了搞什么鬼。”
上课了。
“哦,愿上帝保佑你们,”传教士平淡地说。
安德瑞娅觉得他仿佛有意识地多看了自己一眼。
“大家都知道,西方的德意志正在与英吉利进行一场大战。大家对此有何看法啊?”
“为什么我们要了解这些?”安妮说。她轻蔑地看着传教士,“我们都只是妇女,了解这些也不会改变什么东西。不过,”她又邪魅一笑,“我们的安德瑞娅可不是这样的,是吧?”
“不不,可爱的姑娘,”传教士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德意志是一个恶魔的国家,它发动了战争,同时残酷地屠杀英国士兵和人民。而现在,它已经强弩之末,将要战败了。毕竟我们日不落帝国是无敌的。”传教士得意起来,“不过,在德意志战败后,要接受的就是无比严酷的惩罚。”他突然又把脸一沉。“我知道莱登夏福特里奇与德意志的潜藏关系。所以嘛,如果你们站在德意志这一边,到时候就可能会受到牵连哦。”
全场鸦雀无声。安德瑞娅握紧了拳头。
“你们永远也不要相信德意志人。他们都是恶魔的化身,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他们甚至使用芥子气——一种可以毒死人的残酷武器。将来你们选择婚嫁对象,无论如何也不要嫁给德意志人。”
传教士瞟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女学生们。“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课程很快结束。传教士宣布下课后,安德瑞娅砰地站起来,愤愤地离开了教室。
“她怎么了?”简问安妮。
“不知道……”安妮担心地看向门外。“很少见到安德瑞娅这样。”
“我要去找她。”
“你怎么了,安德瑞娅?”在东侧走廊的尽头,简找到了安德瑞娅。
“我没事。”
“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安德瑞娅看着简。“你先去吃饭吧。”
“安德瑞娅……我知道今天那个英国人说话非常气人,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我们都只是学生,而且我们是女学生……我们将来注定要嫁去别人的家庭,在里面当家庭主妇。但如果,我们真的被卷入了战争,等待我们的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德瑞娅说。“但是你看着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是来自德意志的雅利安人,简·海德。现在我的家乡正陷入危机。而我什么都做不到,还要听着这种人对我的祖国说三道四。”安德瑞娅握紧拳头。“你回去吧,简。把这种负面情绪传递给你我很抱歉。”
安德瑞娅重新望向窗外的夕阳。简难过地看着安德瑞娅的背影,只得独自离开。
今夜的月亮是满月。月光并不柔和,从宿舍的窗户洒进来。
宿舍楼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也许都睡了。
传教士刚从浴室走出来,他在镜子前整理好头发和胡须,往身上喷了香水。
他在窗前哼着歌,把床下露出来的文件往包里塞了塞,准备上床。
窗外飞过一只猫头鹰。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身体摆起防御架势。
门口站着一个少女。因为只有床前的油灯亮着,所以看不清她的面庞。但是,她的双眼正发出骇人的红光。
“你是谁?!”
“(日耳曼语)无名小辈。”少女缓慢逼近传教士,身后的阴影仿佛聚拢在了一起,就像是死神的脚步。
“(日耳曼语)你会说帝国的语言吗,英国人?”
“你,你在说些什么?!”
“我不允许任何人,尤其是敌人,污蔑我的国家。”她抬起胳膊,手上的锋刃闪着凛冽的寒光。
“你是……德意志……”传教士吓得跌坐在地上,爬着向后退着。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已经语无伦次。
传教士的背撞到床侧,无法再后退了。但是少女依然步步逼近。
“等等,等等,”传教士突然恢复了一些理智,“你,应该是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你杀了我,你也……”
少女猛地向前突进,尖刀瞬间刺入了传教士的肩膀。
“……”传教士刚想大叫,少女已经用钳子一般的左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窒息的痛苦使他的脸涨得通红。
少女拔出尖刀,带出一股殷红的血液。她松开左手,传教士捂住脖子大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伤口都会向外流血。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了。
“你有什么遗言吗?”少女的双眼仍然散发着骇人的红光。
“你到底……是谁……”
“我是……”
“杀戮女神。杀戮女神——安德洛克达斯娅。”
女子学院往常一般的美好早晨,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打破。
当学生和老师们闻声赶来,打开传教士房间的门时。
传教士倒在床边,后背倚着床侧。他身上遍布狰狞的刀伤,满地都是干涸的鲜血。
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女仆已经吓得晕了过去,晕倒在地的女仆更是把老师们都吓破了胆。
“姑娘们!赶快回到自己的宿舍!!”米歇尔女士努力稳住心神,伸手拦住了想来看热闹的学生们。
“这到底是谁做的?”夏洛蒂老师惊骇地望着这一切。“这里不可能有外人进来……那只能是……”
“没错。这是学校里的人做的。而且……很可能是学生。”
“天啊……”夏洛蒂痛苦地捂着脸,“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嫌疑人是谁了。”米歇尔女士面色凝重,“我去宿舍一趟。你快给警察局送信……”
“怎么了?”
“不。先不要叫警察来……”
夏洛蒂感觉到,米歇尔的内心正在做着挣扎。
“需要我跟着你一起去吗?”
“不。不用了。”米歇尔下定决心,“你先在办公室等着我……”
“嗯。……小心啊!”
“我知道。”
米歇尔女士走进了宿舍楼。她上到四楼,径直走到了安德瑞娅的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从来没有让人觉得如此空洞。
门开了一条小缝。安德瑞娅穿着睡衣,探出了半张脸。“早上好,米歇尔女士。”她睡眼惺忪,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安德瑞娅,你……”米歇尔欲言又止。
“怎么了?米歇尔女士。”安德瑞娅揉揉眼睛。抱歉,我起晚了。”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哪种事?”安德瑞娅满脸疑问,不像是在说谎。
“……传教士被杀了。”
“什么?我……”
安德瑞娅的脑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她眼中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刺眼的鲜红色,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她手拿着利刃,一下一下地刺着传教士的尸体,鲜血喷溅到她娇嫩的脸上和金色的头发上。
“啊啊啊啊……”她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风将虚掩着的门吹开,窗前的晾衣绳上,是一件满是干涸鲜血的衬衫……
当薇尔莉特和吉尔贝鲁特来到女子学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了。
在米歇尔女士的办公室,他们见到了失去灵魂般的安德瑞娅。
“……为了保护她,以及布盖比利亚家的名声,我并没有告诉警察。但是,她不可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恍惚中,安德瑞娅听到了这些语句。
“……好吧。”吉尔贝鲁特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变成这样是我们的过错。”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布盖比利亚先生。安德瑞娅已经被退学。请带她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一家三口一句话也没有说。
汽车到达了布盖比利亚庄园,芙罗莉特已经在等着了。
安德瑞娅刚从车上下来,芙罗莉特就冲了上去,一把拥住了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泪流满面,用双手抱住了芙罗莉特的后背。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夕阳下的微风中拥抱。
晚上,在安德瑞娅的房间内。安德瑞娅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安德瑞娅……其实……没事的……”芙罗莉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安德瑞娅。
“没事?为什么会没事?!”安德瑞娅痛苦地悲鸣出来,“自我出生以来,我一直与内心的杀戮冲动搏斗着……而你却可以说得如此轻松……我想不到如果摆脱了这样的阴暗面我每天可以过得多么幸福和平静……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关于我父母的事、他们的结局,和我的名字——安德洛克达斯娅——意味着什么……这一定是他们给我的诅咒……
“而你,芙罗莉特,你有美丽温柔的薇尔莉特和善良正直的吉尔贝鲁特作父母,你从来不需要担心这些!相比之下,我……
“我多么想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正常人!我多么想让自己的父母也变得和别人的一样优秀和温柔……但是……永远只是想想而已……这么多年,芙罗莉特,我一直在寻求着,我没有前途、没有目标,只是机械的活下去……
“上帝将我派来人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安德瑞娅用她因为痛哭而变得红肿的眼睛盯着芙罗莉特。
芙罗莉特静静地听着,但她也早已泪流满面。
“不……不是这样的,安德瑞娅……你听我说……”芙罗莉特拉住安德瑞娅的手,“薇尔莉特……我母亲,同时也是你的母亲。虽然我知道,也许这不能抚平你亲生母亲对你的伤痛,但是我敢肯定,妈妈她一定是把你当作亲女儿来对待的。”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
“我也是啊,安德瑞娅!你是我的家人!我不能失去你,就像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一样。无论你在何时何地,我始终会站在你的那一边……因为我们是家人!
“没有人是天生就会被决定的,安德瑞娅。正如你的状况,无论你做过什么,这些都不是先天决定的,与你的名字也无关。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会和你一同面对!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会在你的身边帮助你——即使这样可能会受伤,”芙罗莉特抬高声音,打断了想要说话的安德瑞娅,“正因为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还记得6年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发现你和妈妈长得如此相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可以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妈妈曾经在军队的时候也做过一些事,但是现在的她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她救赎了自己,就像妈妈常跟我们讲的亚瑟叔叔的故事一样。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的,安德瑞娅。你还有我,你还有爸爸妈妈,你始终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安德瑞娅轻轻松开了芙罗莉特的手。她不再看芙罗莉特,转头望向窗外璀璨的星空。
“我很抱歉,芙罗莉特。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你并没有添麻烦啊!我们都……”
“如果没有别的想说的,就请回吧。我恐怕要就寝了。”
芙罗莉特的耳边回荡着安德瑞娅冷漠的敬语词汇。她捂住嘴,走出了房门,轻轻关上。
眼泪在这一瞬间决堤。
她靠着安德瑞娅的房门,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无声地痛哭着。
星星隐藏了身形,月亮落下去,太阳升了起来。
但是当薇尔莉特敲响安德瑞娅的房门时,无人应答。
“安德瑞娅、安德瑞娅?!”
薇尔莉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一把拉开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
只有桌子上留有一张字条:
亲爱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芙罗莉特小姐:
我深知我做的这件事情对您们的困扰。想起来,从我一开始与父亲大人见面,就在给他添麻烦。我对此感到非常非常地抱歉。我作为一个女儿,一个人类,并没有完成自己应做之事,反而不断地伤害身边的人。我果然是一个怪胎、一个背叛了至亲之人的混蛋。
现在正是我的国家生死存亡之期。英国人就要胜利了。我的家乡也可能将会成为英国人们的囊中之物。请允许我,在国家危难之期,为其贡献一份力量。
当你们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赶往德意志前线的路上了。我会加入德军,成为一名前线士兵。至少在那里,有我的用武之地。
没有什么事比做一名士兵报效国家更光荣的了。请您们不要为我担心。更不要来危险的前线找我。
我希望我的能力可以用于杀死更多的敌人,我希望我能光荣地死在战场上。我希望报效祖国可以洗刷掉我的罪孽,同时填满我的心灵。
请你们忘记我。
爱你们的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抱歉小姐,我只能带你到这里啦。”飞行员挠了挠头,“再怎么说我是莱登夏福特里奇人,而前面就属于德军空域了。”
“那好吧。”
安德瑞娅四处看去,这是离前线最近的一处飞机起落点。
“谢谢你啦。”她向飞行员告别,背上挎包,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德军军营。
“什么?阿西库尔请求增援?阿耶特也……收到!”接线员满头大汗地挂掉电话,“喂!这里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你是哪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安德瑞娅望着这名士兵。“我是来报名参军的。”
“……啊?”士兵傻了。一旁的其他士兵也顿时傻了眼,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安德瑞娅身上。“你?报名参军?”士兵问道。
“没错。”
“小姑娘,这里是军营,”士兵端详了一下安德瑞娅的蓝色眼睛和金色头发,“我知道现在战况胶着你也很着急,但是我们军营不会收16岁以下的小孩子去前线,何况你还是一个小女孩。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士兵一摊手,“总之,我们不能让你参军。”
安德瑞娅卸下挎包,低下了头,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突然,她消失在了士兵的视野里。
“那如果这样呢?”
士兵的脖颈前突然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刃,他吓得大声喊叫起来。
“有刺客!快杀了她!!”
其他士兵顿时端起了手中的枪,一个个枪口整齐地对准安德瑞娅。
安德瑞娅的眼中发出骇人的红光,她站在士兵的肩膀上,手中的利刃紧紧地架着他的脖子。
“你们可以开枪。”安德瑞娅说,“但现在前线危急,而我空有想法却无法去前线杀敌。如果你们杀了我,你们将会失掉一个优秀的战力,或者,”她松开了士兵。“允许我用我的能力去杀掉那些英国人。”
安德瑞娅扔掉了手里的匕首。士兵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一个黄色胡子的人从外面走进来。通过他胳膊上的军衔可以看出,他是这些士兵的长官。
“报告长官,这个小女孩想要参军。”刚才被安德瑞娅挟持的士兵敬了个标准的礼。
“什么?”长官打量了一下安德瑞娅。“雅利安人,嗯?看来应该不是英军的间谍。”
安德瑞娅也向长官敬礼。“我的名字是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柏林人。我想当一名光荣的帝国军队士兵!”
“意志不错嘛,小姑娘。”长官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士兵,发现他们看安德瑞娅的眼神都是恐惧和敬畏,他也就明白了大概。
“你可以参军。但是你也知道,目前前线处于危急状态,同时极度缺人。如果你加入了军队,恐怕就要直接去补前线的空缺。我谅你是个小女孩,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我再次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加入德意志帝国军队,成为一名光荣的帝国士兵吗?”
“是的。我确定。不如说,我的意愿就是去最前线杀敌。”
“嗯,不错。”长官说,“欢迎加入帝国军队,新兵。”
安德瑞娅再次敬礼:“谢谢长官!”
“叫我亚历山大上校。”长官说。“你可以去那边的帐篷里领到军服。穿好后再来这里报到。”
“收到,上校。”安德瑞娅敬礼后,到一旁的帐篷里穿好了军服。
她回到原地时,这里已经站了很多士兵。她默默地走过去,站到队伍的最后。
“进队要先打报告,新兵!”亚历山大上校吼道。
“报告!”安德瑞娅补充道。
“好了列兵们,还有新兵们,”上校说,“你们接下来要乘坐运兵车赶往阿拉斯前线。中间会经过两个哨点,因为帝国军队的实力,目前阿拉斯以内的土地是绝对安全的我方阵线。”他拿着木棍在地图上指着,“但是在这之外,只要踏出一步,敌方战壕的英国士兵就会立即对你展开扫射。如果你还想要活命的话,建议你不要离开战壕半步。到达那里后,你们会由耶格尔士官长接管。记住,”他面色一沉,“前线是没有情面的。如果你当了逃兵,长官有权利直接击毙你……同时,前线是不讲规则的。英国兵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所以看到英国兵,一定要立刻杀了他们,不留任何活口。
“现在,列队去外面,运兵车已经准备好了。祝你们好运。帝国万岁!”
安德瑞娅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士兵,走出帐篷,上了运兵车。
运兵车里空间很小,将近16个士兵坐在里面,非常挤。安德瑞娅坐在最里面的角落,还是有些喘不过气。她蜷缩起身体,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发动机开始轰鸣,运兵车缓缓开动。安德瑞娅用余光可以看到车外绿色的草坪和泥土在缓缓移动。她的脑中满是芙罗莉特。她们会怎么样呢?虽然在写那张字条的时候已经下了永别的决心,但是现在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来头?”
“不会是前线……嘿嘿嘿!”
“说什么呢,现在前线这么缺人,军队也就啥都做得出来了。”
“但再怎么说,让一个小女孩去打仗也太离谱了吧。我看她就是去‘慰劳’前线士兵去的。”运兵车里一阵哄堂大笑。
“喂,小姑娘,”那个士兵继续说道,“你不会是真的要去前线打仗的吧?”
安德瑞娅正想着芙罗莉特他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在对你说话呢!”士兵站起身来走到安德瑞娅的身前,揪住她的衣领子。“就凭你还想上前线?你知道前线有多恐怖吗?”
安德瑞娅回过神来。“你可以先放开我么?”
“哈哈哈哈哈!”士兵笑了,“你可以先放开我么?”他阴阳怪气地重复着安德瑞娅的话,“到时候遇到敌人你也要这么说吗?还是说,用你更加擅长的那方面……”
话还没说完,安德瑞娅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士兵的身体甚至腾空了一下,接着狠狠撞到了运兵车的车厢上。
哄乱的运兵车里顿时鸦雀无声。
“你、你……”士兵捂着脸,他的嘴里淌出鲜血。
“现在知道了吗?”安德瑞娅的眼中红光一闪,“如果遇到敌人,我会直接杀了他。”
士兵沉默着爬起来,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不如……大家都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毕竟将来就要是战友了……”另一个士兵说道,“我是菲恩·霍夫曼。今后多多照应。”
“尼科拉斯·法尔克斯。”刚才被安德瑞娅打的士兵小声说道。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直接叫我安德瑞娅吧。”安德瑞娅说。
“剩下的朋友们呢?”
“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干这个……”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的士兵说道。他戴了一顶农民戴的布帽,满脸黑色和灰色的胡须。“我之前的街坊邻居……去参军的……一个都没有回来……”
菲恩苦笑了两声。“最起码我们知道我们与谁一同作战过。”
“我是伊莱亚斯·鲍尔……如果我死了,希望你们可以记得……我和你们一起作战过。”他说,“如果前线再战败……我的家乡就没了……我的三个女儿……我的农庄……”他哽咽起来。
运兵车里再次鸦雀无声。这样的气氛,菲恩也再说不出什么了。
运兵车安静地驶了一路,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阿拉斯前线的东南侧。
安德瑞娅走下运兵车,映入她眼帘的是血红色的夕阳。
她用手挡住光线,朝远处看去——
后方的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地。绿油油的青草刚从土里长出没多久,此时正被夕阳染成一片橘黄色。
她又转回头看向另一侧。
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哨塔,几顶帐篷,再往前,就是只有泥土的土地。约100米远的地方就是壕沟。
“你这是第一次来战场吧。”菲恩弯下腰来搭话道,“我也是第一次……没想到会被直接派到前线来。虽然我比你大几岁,但是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呢。哈哈哈。”他自嘲地笑着,看上去就像一个十足的新兵,但他额头冒出的冷汗告诉安德瑞娅:他比很多人都更知道战场的残酷。
见安德瑞娅没搭话,他只好挠挠头,重新站直。
尼科拉斯的脸还是肿的。听到他们对话,他转过头来愤愤地盯了安德瑞娅一眼。
一队人在步行了50米后,前面的几个士兵蹲了下来,慢慢前进。安德瑞娅、菲恩等新兵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了下来。
他们慢慢来到壕沟。此时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山,可见度极低。安德瑞娅向前望去,壕沟的前面是一排铁丝网,上面挂满了树枝、树叶和青草。铁丝网再往前,就是战场了。
泥土坑坑洼洼,上面满是子弹壳和手榴弹碎片。天色太暗了,再远的地方完全看不清。不过安德瑞娅隐约看到,有一支步枪和——人的尸体。
“喂!小丫头!快下来!”伊莱亚斯在壕沟里小声说道。
安德瑞娅跳下壕沟,跟上了队伍。
又走了大概50米,他们终于找到了防御工事。但是,壕沟内空无一人。
壕沟内就像空城一样——虽然边缘放置了重机枪,壕沟里和壕沟外的沙包也摆放齐全。但是,唯独一个人都没有。
天完全黑了,能见度低得吓人。安德瑞娅在壕沟里只能看清一个个人影了。
“有点不太对啊?”尼科拉斯小声说,“这是最靠前的前线了,怎么可能一个人没有呢?”
“我也不太清楚。”菲恩说。“难不成……他们已经撤退了?”
“什么?那把我们派过来……”
旁边一个士兵嘘了一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队人继续往前走了50米,仍然没有见到任何人。
“先停一下,朋友们,”菲恩说,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想我们被耍了。前线的部队已经撤退了,而派过来的我们就这十几个人,我想是因为前线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总部,才……”
“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人声,声音并不大,但能听出来声音并不是从队伍内部发出。
士兵们顿时卸下了背后的步枪,举枪瞄准。为了避免声响,他们并没有拉栓。
“我是士官长耶格尔……你们跟我来一下!”
来人说着标准的日耳曼语,看上去不像是敌人。士兵们只好收起了步枪,跟在耶格尔的身后,继续前行。
又前行了30米左右,耶格尔终于停下了。
“你们是后部派来的援兵对吧?”他近乎耳语地说道。
“是的士官长。亚历山大上校将我们派来的。”一个士兵回复道,依然音量近乎耳语。
“你们沿路来也发现了,前线已经没有人了。”耶格尔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撤退了。”
“什么?那派我们……”尼科拉斯愤怒地说。他没有忍住音量,发出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全体卧倒!!!!!!”耶格尔大吼。
安德瑞娅下意识地卧倒在地,紧接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战场远处火光闪烁,重机枪和连发步枪发出恐怖的金属声,他们的战壕上方飞沙走石。
安德瑞娅能感受到身边的伊莱亚斯在微微颤抖。
枪声响了片刻,终于停止了。安德瑞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她的军服和裤子前面沾满了地上火药味的泥土。
“列兵!你犯了大忌!幸好我们都在战壕里,不然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耶格尔说。
“非常抱歉。”尼科拉斯也用耳语的声音说话了。
“战场上不讲抱歉。只有生死。”耶格尔说,“你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有可能直接丢了命。
“上校派你们来前线,本是为了填补前线空缺。但是,现在前线战事非常危急,我们决定撤离阿拉斯第一防线。负责传消息的士兵可能出了意外,所以后部没有收到消息……”
“撤离之后,第一防线就算失守了吗?”菲恩问。
“不,不完全是。”耶格尔慢慢地爬起来,“我军在第一防线至第二防线之间设了无数陷阱、地雷,甚至芥子气。如果英军向前进攻,必将损失惨重,同时我方没有任何伤亡。虽说如此,”他话锋一转,“据说我军内部有英国的间谍,已经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现在敌人的前线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因此我自愿留下,接待因消息阻塞前往前线的新兵的同时,我也要继续这个任务。”
“怎样继续呢?我可不可以和那些人一样撤回去……”一个士兵哀嚎道。
“唉。”耶格尔叹了口气,“按理说你们都要一起跟着我的……但是,我知道你们都有各自活下去的理由,我也知道你们是因为倒霉没接到消息才到前线的。所以,你们可以撤离——除了4个敢死队员。
“我将会和4个敢死队员一起伪造前线军队还驻扎着的假象,让英国人上当,从而完成这个已经变得很艰巨的任务。
“你们之中的谁,自愿加入伟大的帝国敢死队,光荣地为祖国献上性命呢?”
“我加入。”一个声音毫不犹豫地答道。
“报上你光荣的名字!”
“安德洛克达斯娅·柯尔尼希。”
“好……等等,女人?”
“你有什么意见吗?”
“……好吧。想必能派到前线的女人肯定也不一般。很高兴与你共事,安德洛克达斯娅。”
“叫我安德瑞娅就可以。”
“伊莱亚斯·鲍尔……”伊莱亚斯说道。
“欢迎加入,伊莱亚斯。”
“菲恩·霍夫曼。”
“欢迎加入。
“还有人吗?”
鸦雀无声。
“那我只能……”耶格尔抓住一个士兵的军服,将他从队伍里拽了出来。“第五位伟大的帝国敢死队员。你的名字?”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让人去送死!”
耶格尔掏出手枪,对准士兵。
“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他叹口气,“前线没有情面。违抗命令、当逃兵,只有死路一条。”
士兵沉默了。
“尼科拉斯·法尔克斯。”
“很好!欢迎。”耶格尔说。其他的士兵纷纷松了口气。
“其余的士兵可以直接原路返回。从壕沟的最东侧往正东走,走到明天早上左右,会走到哈夫里防线。去那里与部队会合,等待新的任务。出发吧。”
他让出道路,其余的士兵沿壕沟原路返回。
“队员们。安德瑞娅和伊莱亚斯一组,菲恩和尼科拉斯一组,去壕沟的东西两侧巡逻。我原地看守。明早在我这里会合。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活着,明早一定要来我这里。明天早上会发动诱饵行动,我想那些英国佬会在中午突击。在这之前我们要当做诱饵来引诱他们发动总攻。好,去执行命令!”
安德瑞娅向战壕东侧走去,伊莱亚斯跟在她后面。
两人一路上没有说话,就这样走到了战壕的最东侧。月亮已经出来了,明亮的月光顺着机枪和沙包的空隙洒到二人身上。
伊莱亚斯一屁股坐到地上,扶着帽子喘气。
“你累了吗?”
“呼,呼,有点,”伊莱亚斯说,“上年纪了,身体不如之前了。”
“是吗?士官长让我们来回巡逻。我想我们还是快些折返。”
“小丫头,你是怎么会来到前线的?我感觉你才……不到18岁?”
“很不凑巧,我今年12岁。……还有8天过生日。”
“这么小啊。唉。”伊莱亚斯捡起地上的一枚弹壳端详着,“你说……战争到底是为什么会打起来啊?”
“不知道。”安德瑞娅说。“一定是那些该死的英国人做的。”
“英国……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啊?那里和我们这里一样吗?”
“他们说的是英语,做的是老不死的贵族才做的事情。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家乡。”安德瑞娅望向天空,发现了几颗光线极其微弱的星星。“他们不可能和我们一样。”
“我的家乡,就在阿拉斯不远处的安希昂纳图瓦地区……如果这里败了,我的家乡就会成为前线。我经营着一个小农庄……活都是我来干。我最小的女儿今年才6岁……我不想让她们的家也变成战场。
“所以我说什么也要守住最前线。”他坚定地说,“无论什么……我不能让战火波及我的家人。”
安德瑞娅惊讶了。在莱登夏福特里奇时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她想不到还有人的生活已经陷入了如此境地。
“你……不恨那些英国人么?”
“有点……也许……”他接着慢吞吞地说着,“但是我听说战争是德意志先挑起的。谁知道呢。我只是恨战争……恨它给普通人带来的苦难。我先前也说了,我周围的人,来前线的,都再也没回去。本身他们可以普普通通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但因为战争,一切都没了。”
安德瑞娅伤感地坐到伊莱亚斯身边。“我……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伊莱亚斯疑惑地说,“你现在站在和我一样的战线,共同守卫我的家乡,我还应该感谢你才对。”
“……”安德瑞娅沉默了。
“小丫头你为什么要来前线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安德瑞娅叹了口气,“总之,我要杀掉那些英国人,赢得这场战争。”
“呵呵哈哈哈。”伊莱亚斯苦笑道。“赢是不可能喽……现在的德军已经强弩之末,据说美国人也要去帮英国人去了……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乡、快些结束战争。
“小丫头,你年纪还太小,说难听点,为什么要来前线送死啊?”
“我……我曾经做过一些事情。我希望来前线报效祖国可以救赎自己。”
“可是你才这么小!”
“无须管我了,大叔。想想你的女儿们,你可一定要活着回去啊。”
“唉。我这条老命无所谓,只要我的家乡可以保住,也就值了。”
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其中一只“嘎!”地叫了一声。漆黑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休息够啦。我们准备返回吧……”伊莱亚斯刚站起来,安德瑞娅突然拉住他的手,把他拽了下去。
“等等。有点不太对劲。”
安德瑞娅侧耳细听,周围正发出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你先在这里等着,步枪拿好。我去看一下。”
“小心点啊!”
安德瑞娅没有多说。她纵身一跃跳到了战壕上,紧接着顺势趴到地上。她的声音比猫还要轻。伊莱亚斯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上去了。
安德瑞娅眨眨眼睛,仔细朝战壕前方的夜幕看去。
身下的泥土散发出火药味和奇怪的腥臭味,她屏住呼吸,慢慢向前爬去。
爬了两个身位,她已经大概能看到铁丝网了。她仔细看去,铁丝网上有几根铁丝在微微地抖动着。而她所听到的细微声音正来自于此。
这太不对劲了。夜风是不可能吹动坚固的铁丝网的。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
她意识到不妙,慢慢翻滚着,重新下入壕沟。
“有人。不在我们这里……但是就在附近。慢慢往回走吧,但是不要站着走了。而且一定要警惕。随时可能会出现人。”
“好好,都听你的。”伊莱亚斯连连点头。听到安德瑞娅严肃的语气,他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跟着我。”
安德瑞娅拔出匕首,慢慢地蹲着移动,伊莱亚斯端着步枪跟在她身后。
铁丝网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安德瑞娅也紧张起来,她握紧匕首的手上开始冒出冷汗。
“趴下。”安德瑞娅尽量说得最短。
伊莱亚斯学着她的样子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他们极其缓慢地前进着。安德瑞娅的视觉和听觉系统高速运转,不放过任何动静。
她猛然停住,用脚踢了一下伊莱亚斯做提醒。
远处正传来耳语。
“(英语)……真的没有人啊。”
“(英语)看来他们已经撤退了。我们的第二拨人马上赶到。和他们会合之后再商量对策。”
安德瑞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暗示伊莱亚斯不要动,握紧匕首慢慢向前爬去。
“(英语)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啊?”
“(英语)10分钟以内。我们已经剪断了一部分铁丝网,他们过来的时候会更加顺利。”
“(英语)好吧……啊——”
英国兵突然叫了一声,接着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另一个连忙四处张望,不见了同伴的踪影。
“山姆?山姆?!”
漆黑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一双红灯似的眼睛。这双眼睛散发出的光线仿佛将夜色实体化了,成为了一团黑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壕沟里,没有比这双眼睛更骇人的东西了。
“什么人?!”英国兵端起步枪就准备射击。
“如果你开枪了,你的计划可就全暴露了。”眼睛的主人说道。在眼中红光的映照下,士兵看到了她手里还滴着血的利刃。
“可恶!”士兵也拔出了匕首。“该死的德国佬——”
他的话还没说完,顿时感到很多热腾腾的东西洒在了胸前。他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上面已经多了一道致命的伤口。
“(日耳曼语)安息吧。”安德瑞娅收起了匕首,一脚踢开英国士兵。
“看来他们还有第二波。做好准备,我会留一个活口,把事情问清楚。”安德瑞娅对后面的伊莱亚斯说。
“……好。听、听你的。”伊莱亚斯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安德瑞娅抓住壕沟的边缘往外看。离这里不远处,铁丝网已经断裂,露出了一人宽的缝隙。
“他们一定会从这里进来。我们守好这里就可以。”
她和伊莱亚斯趴在壕沟边缘,伊莱亚斯用步枪瞄准缺口。
过了10分钟。缺口处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不对劲。”安德瑞娅说。“他们说第二拨人会在10分钟内赶到。”
她也着急起来。难道第二拨人出意外了?不可能。这里除了他俩没有别的德军,不可能会出意外。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
“不好。”安德瑞娅说,“铁丝网的缺口可能不止这一个。那些人很可能已经——”
嘭!一声闷响。安德瑞娅没了动静。
“小丫头!”伊莱亚斯惊恐万分。他定睛看去,眼前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安德瑞娅醒了过来。她刚刚被枪托重重地击打了头部。来不及揉脑袋,她下意识地去拔匕首。
“没用的。我刚才已经把你缴械啦。”英国兵说道。他用双手牢牢地控制住安德瑞娅。“我需要你告诉我点事情。克里斯,杀了他。”
另一个英国兵慢慢逼近伊莱亚斯。
安德瑞娅一阵晕眩。她还没从刚才的受击中缓过来。
一旁的伊莱亚斯看到英国兵逼近自己,用尽全力甩出了枪托。来人早有防备,躲开后又攻向了伊莱亚斯。伊莱亚斯抓住了英国兵的肩膀,两人扭打起来。
两名敢死队员都陷入了苦战。
安德瑞娅甩了甩头,接着猛地用双腿蹬向英国兵的腹部。英国兵纵身闪躲,但是松开了一只手。安德瑞娅趁机用胳膊紧紧地缠住英国兵的脖子,用力地锁紧。
伊莱亚斯和另一个士兵翻滚到地上。他对着士兵拳打脚踢,同时用尽全力翻到士兵的上方,压住士兵。他卸下胳膊上的步枪,向士兵瞄去。士兵则抓住步枪枪杆,试图推开步枪。
安德瑞娅这边的士兵掏出军刀,对准安德瑞娅的胳膊狠狠刺去。军刀扎入了安德瑞娅的小臂。她疼得咬紧牙关,但是胳膊上的力道没有任何减弱。
被伊莱亚斯按倒的士兵用尽吃奶的劲儿握住步枪杆,但是伊莱亚斯的力道要更胜一筹。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的脑袋。
“拜托,拜托,求你了……”士兵用日耳曼语哀求道。“我还有妻子和女儿……”
伊莱亚斯听到“女儿”时身体一顿。
安德瑞娅正用尽全身力气勒住士兵。“开枪啊……伊莱亚斯……开枪!他是敌人!”
“求你了……”士兵仍然哀求着。
伊莱亚斯的双手颤抖着。他命令自己去扣动扳机,但是手不听使唤。
“我……我做不到!”他将步枪扔到了一边。
“伊莱亚斯!!!!”安德瑞娅嘶吼道。
伊莱亚斯身下的士兵猛地翻过身来,将伊莱亚斯反压在自己身下。
“永别了,德国佬!”
士兵用双手死死掐住伊莱亚斯的脖子。无论他怎么挣扎,英国士兵也不松手。他困惑地望着士兵那张满是憎恨和快意的脸,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安德瑞娅勒住的士兵倒了下去,她连忙拔出胳膊上的匕首,冲上前去,刺入了另一名士兵的脖子。
她奋力地把英国兵的尸体挪到一旁,趴到伊莱亚斯身前。
“伊莱亚斯!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的眼睛空洞地指向灰蒙蒙的夜空。
他死了。
安德瑞娅扶着伊莱亚斯的尸体。滚烫的泪水夺目而出。
“伊莱亚斯!为什么……你的女儿……”她泣不成声。脑中回荡着他说过的话:
“我只是恨战争……恨它给普通人带来的苦难。”
“我会记住你的……伊莱亚斯。”她用匕首在战壕的侧面挖了一个洞,掩埋了伊莱亚斯的尸体。“我会继续任务……守护你的家乡。如果我活着回去,我会去告诉你的女儿,”安德瑞娅擦干眼泪。“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她把伊莱亚斯的步枪插到埋着他的地方。
“愿你安息。”
东方的天边亮起了微光。她知道她该回去了。
她撕掉一块军服包扎了自己的胳膊,接着以最快的速度朝中心赶去。
远远地,她发现耶格尔、菲恩和尼科拉斯已经集合了。她的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悲伤。
“报告!安德瑞娅入队。”安德瑞娅说。
“那个老头呢?”
“他——”安德瑞娅忍住眼泪,“昨晚有英军小队四人偷袭了东侧战壕。我们将他们全歼,但伊莱亚斯……牺牲了。”
“等等。”菲恩说。“不太对啊,为什么他死了你却回来了,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表明英军小队被全歼了?难不成你是——”
“闭嘴,列兵。”耶格尔毫不客气地说。“我昨夜也发现铁丝网有动静。不过我这里没有情况。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让我们去看看英军的尸体。”
安德瑞娅愤怒地瞪了菲恩一眼,转头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