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塔副殿,巨大的穹顶之上雕刻着无比繁复而精准的斗罗星图,无数星辰以秘银和水晶镶嵌,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璀璨柔和的光芒,仿佛将整片星空搬到了室内,浩瀚、神秘、令人心生敬畏。站在这里,仿佛伸手便可触及星辰。
结束近期最后一场晚宴,望舒坐在星空穹顶之下的吊篮中,月华般的清辉自然流淌在她周身,与穹顶星光辉映,如瀑长发梳成精致的发髻,插着珍珠与淡紫小花,几缕编发垂落,缀着珠串流苏,随着轻晃的篮身微微摆动。浮光锦的衣裙被星光映照出淡蓝与浅粉交织的色彩,露肩上衣的半透明纱质袖摆绣着白色蕾丝花边。外层淡绿色薄纱外披上点缀月桂,静谧又美好。
她并未刻意释放气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仰头望着穹顶之上那幅以秘银和星核碎片镶嵌而成的、浩瀚璀璨的斗罗星图。
几位刚刚结束与研理者讨论的启灵使学徒从下层上来,看到望舒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崇拜。他们悄无声息地行礼,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不敢打扰。
就连一旁趴在柔软垫子上小憩的几只幼年魂灵,此刻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变得格外安宁,身上散发的微光都随着望舒呼吸的节奏明灭不定。
万籁俱寂,唯有星辰的光芒无声流淌,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纱幔。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的螺旋阶梯传来,很轻,带着明显的犹豫和踟蹰,停在了入口处的阴影里。
望舒没有回头,清冷的目光依旧落在穹顶的星图上,唇角却极细微地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望舒“躲了我这么久,”
望舒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望舒“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过来?”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公羊墨身形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星光映照出他精致无比却带着明显局促与愧疚的容颜。鬓边的银质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漾开一片朦胧的光晕。他不敢直视望舒,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公羊墨“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最终只挤出一句话,
公羊墨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
爱人与亲人、朋友终究是不同的。在望舒失去过往感情的时间里,父母和朋友依然能够毫无顾忌地以从前的方式亲近她、照顾她。然而,公羊墨认为爱人无法如此,也不应该那么做。相爱时相处就应该发乎情,止乎礼。更何况在望舒内心“爱”的感知缺席的情况下,任何过于亲近的举动都是一种冒犯,一种不尊重。
但望舒保留着之前的记忆,在相处之时,或许是下意识地会有许多亲近的举动。若是拒绝,担心她会伤心难过;可若回应,又觉得她会因此吃了亏……公羊墨早就决定会让望舒重新爱上自己,所以在此之前他确实有意回避独处。
公羊墨说的笼统,望舒却也明白了,这些时日被人回避的怨气稍减,
公羊墨你没有意识到……有些动作对于“不喜欢”的人过于亲密了,这并非是出于你的主观意愿,而是因为习惯
公羊墨总而言之,在你没有恢复感情重新喜欢我之前,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望舒眼睛上下扫视了公羊墨好几遍,见公羊墨被看的脸红,望舒眸色加深,似笑非笑的开口
望舒你怎么这么单纯可爱呢
公羊墨怔住,不太明白望舒因何感叹
望舒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虽然不喜欢应酬交际,但社交距离是从小就被悉心教导的,在丧失感情的状态下,我反而更加理智清醒
想到某种可能,公羊墨脸色瞬间爆红
望舒所以这些天……我的一切动作皆同所谓习惯无关,单纯因为我想这么做
望舒从始至终,都是我出于主观意愿的想要在占你便宜啊
话落,望舒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抬手,一股精纯凝练的太阴魂力便如同无形的丝绦,瞬间缠绕住公羊墨的手腕,猛地将他拉向前方!
公羊墨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下一秒,便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按进了那宽大的吊篮之中,跌入一个萦绕着清冷月桂香气的怀抱。
他还未反应过来,下颌便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却不容抗拒地抬起。紧接着,望舒那张完美无瑕、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柔软的唇瓣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精准地覆上了他的唇!
公羊墨“唔!”
公羊墨脑中轰的一声,瞬间空白。他的大脑因望舒的话过载,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偏开头,他幻想过无数次他们的初吻,该是在花前月下,该是在双方情动之时,该是温柔缱绻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强势宣告所有权的占有掠夺!
公羊墨但这是舒儿主动的啊!
辅助系那点微弱的反抗,在望舒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更何况公羊墨根本就不想真正挣脱。鲛纱将公羊墨的双手束缚在吊篮边缘,望舒一手压住他的腰身,看似轻柔,却蕴含着足以禁锢一切的力量。另一只手固定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接受这个吻。这个吻并不粗暴,甚至称得上技巧娴熟,公羊墨很快沉沦其中,象征性的反抗消失不见,乖巧配合起来。
良久,望舒才稍稍退开些许,冰渊般的眸子近距离地凝视着公羊墨那双因震惊、羞窘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理所当然的霸道:
望舒早知道你傻成这样,完全意识到没有这一点,我就不装温柔体贴了,就该立刻把你绑起来,何必要怜惜呢?
望舒“你是我的。”
望舒“从小到大,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望舒“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保护,甚至默许他走进我的生活。”
望舒“从我对你有想法开始,你的人和心,就注定属于我。”
望舒表面上人缘极佳,实则性情外热内冷。除了至亲之人,这些年来,能真正走入她内心的人不过寥寥。一个独孤情,或许再算上一个帝秋月,已是极限。若无她的默许,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纵容,公羊墨又怎会有机会靠近她分毫?
望舒“无论我有没有感情,你都不可以离开我。”
望舒“我想对你做什么,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她微微偏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指尖轻轻划过他微微红肿的唇瓣,带来一阵战栗,
望舒“你只需要乖乖承受就好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副完全懵掉、任人采撷的模样,似乎觉得有些有趣,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补上了最后一句,也是最具冲击力的一句:
望舒“与你相爱,是我的选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星空之下,吊篮轻晃。望舒那不加掩饰的、隐藏在过往温柔表象下的、绝对强势的本质,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公羊墨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美丽的眸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种被彻底掌控的战栗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
内心的枷锁仿佛在这一刻砰然碎裂。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她微凉的颈窝,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清冷的月桂香气。细密的睫毛扫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望舒感受着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和那全然依赖的姿态,环绕在他腰间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她隐约感受到所谓爱恋的悸动,她也知道,这个人是属于她的所有物,理应在她掌控之中,她不希望对方难过,望舒要他永远开心。
吊篮轻轻摇晃,星辉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过了许久,公羊墨才闷闷地、带着一丝羞涩的嗔怪小声开口:
公羊墨“…但刚刚…有外人看见…”
他上来时恰好撞见了几位启灵使。望着那些眼神中满是八卦意味的学徒们,公羊墨心中笃定他们断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望舒“看见又如何?”
望舒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玩味,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他一缕柔软的黑发,
望舒“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时间离开,你难道不知道?美人,大晚上穿得这么好看,跑到这星光璀璨的地方来,不就是借此宣誓主权的?如今如愿以偿,倒害羞起来了?”
公羊墨仍保持着晚宴的装扮,确实极尽精致,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用心,与这星空穹顶的背景相得益彰。
公羊墨被她直白的话语说得耳根通红,却无力反驳,只能将脸埋得更深。
又安静地相拥了片刻,公羊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她怀中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一只手,目光落在她的戒指上。那戒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莹光。
公羊墨“舒儿…”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颤抖,
公羊墨“契约戒指…它刚刚亮了一下!你…你是不是恢复一些了?”
这枚戒指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能映照佩戴者最真实的心意。自望舒失去情感后,这戒指便一直黯淡无光。
望舒垂眸,看了一眼那微亮的戒指,又抬眸看向公羊墨那双盛满了期待与紧张的漂亮眼睛,语气依旧平淡,却莫名带上了几分恶劣的调侃:
望舒“啊,或许是吧。看你时觉得很漂亮,可能心动了一下?”
她故意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脸颊,看着他因自己的话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眸,继续调笑道:
望舒“要不…你以后多多勾引我试试?说不定,会有效果呢?”
公羊墨被她的话弄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却又因那“心动了一下”和戒指的微光而充满了巨大的希望。眼睛发亮,是澄澈如洗的苍穹之蓝,又混着翡翠般的碧,流转间,似有细碎的琉璃光在眼底跃动,宛如把一整个璀璨星河都纳进了眼瞳
星空之下,吊篮轻曳。 失去的温柔或许暂时缺席,但刻入灵魂的关心和爱,从未离开。
星空穹顶下的旖旎并未持续太久。望舒并非沉溺温情之人。她感知到又有气息靠近,便轻轻拍了拍公羊墨的背,后者立刻会意,虽然耳根依旧绯红,却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和发丝,恢复了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残留的春色与微肿的唇瓣,泄露了方才的秘密。
来人是叶骨衣。
自那日被梵烨近乎“绑架”而来,已过去数日。
初时的震惊、愤怒、不甘与迷茫,在望舒那番冰冷直白却又无从辩驳的话语冲击下,竟奇异地沉淀下来。隔绝了外界圣灵教可能的追杀,给了她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去思考。
那场震撼人心的加冕典礼,那一念湮灭邪魂的绝对力量,那严苛至极却公正无私的选拔,尤其是最吸引她的名为“护生使”的职责,如同一道强光,照进了她混乱的心绪。
她追求的正义是什么?是固守一地,等待虚无缥缈的神迹,还是投身于此,用手中的神圣之剑,真正去清除那些戕害生灵的污秽?
答案,似乎已不言而喻。
心中的郁结与彷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感。灵犀殿的“护生使”,这个职位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制。这里,有明确的敌人,有需要守护的对象,更有望舒这等强者坐镇,能提供她施展抱负的平台与庇护。
她推开房门,月光洒满院落。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迟疑,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却比以往更加沉静坚定。她径直找到了负责客院事宜的管事,要求面见望舒。
望舒看着眼前气质明显不同的叶骨衣,并不意外。
望舒“想清楚了?”
望舒的声音依旧平淡。
叶骨衣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望舒:
叶骨衣“月冕斗罗阁下,叶骨衣愿加入灵犀殿,申请成为‘护生使’!愿以此身神圣之力,诛邪除恶,护佑灵犀之道,至死不渝!”
望舒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能洞悉命运的眼眸似乎在她身上流转了片刻。
望舒“高级邪魂师无孔不入,护生使需直面最狡诈最残忍的敌人,时刻面临生死危机,并非虚职。”
望舒淡淡道。
叶骨衣“叶骨衣无惧!”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望舒“需遵守灵犀殿规,不得因私废公,不得滥杀,一切行动需听指令。”
望舒继续道。
叶骨衣“必当严守殿规,听从调遣!”
叶骨衣毫不犹豫。
望舒点了点头:
望舒“好。既然如此,便准你加入。实力考查就不必了,但‘问心’仍需走一遍流程。通过后,便编入梵烨麾下的巡查队。”
听到要编入梵烨麾下,叶骨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公私分明,她分得清。
叶骨衣“是!多谢塔主!
她沉声应道。
离开这片星空区域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廊柱的阴影。
脚步微微一顿,那双纯净却锐利的眸子眯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看到了吊篮中衣衫略显褶皱、神色却依旧清冷平静的望舒,叶骨衣快步离开。
副殿门口,梵烨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唇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惯常的温和微笑。但叶骨衣何等敏锐,她捕捉到了梵烨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里面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叶骨衣心思电转,结合刚才公羊墨那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和微乱的发丝,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快走几步,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叶骨衣“喂,看到了?心里不是滋味了?”
她朝着副殿的方向努了努嘴,
叶骨衣“咱们月冕斗罗阁下,看来是名花有主,而且…兴致不错嘛。”
她本以为会看到梵烨失落、尴尬或者强颜欢笑的表情。
然而,梵烨只是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脸上的笑容甚至扩大了一些,那双黑眸在星光照耀下,平静得令人心惊。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玄色袖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温和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梵烨“你说什么呢。”
他微微摇头,眼神深邃,
梵烨“这个世界上诱惑太多了。美丽的皮囊,一时的新鲜感……她那么优秀,承受的考验也更困难,禁不住这些诱惑,想来也情有可原。”
叶骨衣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梵烨却继续微笑着,声音轻缓
梵烨“她的一生,辉煌灿烂,才刚刚开始呢。这才到哪里?”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叶骨衣宣告,
梵烨“见识过,经历过,享受过,或许有朝一日就腻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目瞪口呆的叶骨衣,笑容依旧完美无瑕,甚至带上了几分势在必得:
梵烨“我可以等,等到她愿意接受我,漫长岁月,会有那么一天的。”
然后,他微微倾身,靠近叶骨衣的耳边,用更轻、却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梵烨“等不到…我也可以做妾。”
叶骨衣“……”
叶骨衣彻底石化在原地,瞳孔地震,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这位表弟。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这是那个骄傲无比、目空一切、拥有十二翼天使武魂的梵烨说出来的话?!当…当什么?!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心平气和?!
梵烨却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直起身,再次看了一眼望舒的方向,那双金眸中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随即,他对着叶骨衣优雅地颔首示意,转身离去,玄色衣袍在星辉下划出从容的弧线,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言论从未出现过。
留下叶骨衣一人在原地凌乱,看着梵烨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远处已然开始处理公务、似乎对这边小插曲毫无所觉的望舒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叶骨衣用力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她这位表弟,到底在圣灵教中学到了什么?!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
星空穹顶依旧璀璨,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更为复杂莫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