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到灵犀塔高层露台，夜风徐徐吹拂，吹动着戴钥衡纷乱的思绪。他望着下方星罗城璀璨的灯火，心中却想着那座冰冷压抑的白虎公爵府。
许久久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了显然有心事的戴钥衡和似乎洞悉一切的望舒。
沉默良久，戴钥衡终于深吸一口气，转向望舒，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涩：“望舒……方才听你与久久公主一席话，还有你对魂兽、对力量的态度……我忽然想起家中旧事。我母亲……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快活。”
露台上的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戴钥衡必须直面并处理家族历史中最不堪的这一页。而核心矛盾，就是霍雨浩。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望舒，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关于雨浩……你，和灵犀塔，是如何看待他与公爵府之间的恩怨的？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望舒转过身，正面面对戴钥衡，月光洒在她身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冷静。她没有回避这个棘手的问题。
“首先，必须明确一点，霍雨浩是绝对的受害者。这一点，不容模糊，亦无可辩驳。”
她看着戴钥衡，眼神锐利：
“我理解你作为儿子的复杂立场，但历史的对错必须厘清。灵犀塔的立场是站在公义与弱者一边的。霍雨浩早年所经历的不公与磨难，是真实存在的创伤。我们不会，也不应该强行要求霍雨浩‘放下’或‘原谅’。那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
戴钥衡沉重地点了点头，望舒话锋一转，语气平和了些许，“与你而言，当时因为学业原因没有直接参与，虽然事后知晓包庇，但……也不至于对你继承爵位造成影响，我们也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你。”
“学长，你需要做的，不是急着去寻求霍雨浩的和解，而是先做好你该做的事。”
“你继承公爵之位后，首要任务之一是整顿门风。你可以，也应该在适当的时机，以新任公爵的身份，对过去府中对霍雨浩母子的不公待遇，做出一个正式且诚恳的表态。”
“我明白了。”戴钥衡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会先做好我该做的事。至于雨浩那边……顺其自然吧。”
“不过既然我们结盟，也不会完全漠视，如果令堂真的……我保她安全无虞。”
戴钥衡一喜，他之所以坚定与望舒和许久久的结盟，就是为了母亲与弟弟的安危，霍雨浩未来不是他能对抗的，他的父亲和族亲……在海神阁继承人面前，不论霍云儿是何出手，在父亲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都必是“唯一真爱”，母亲一定是被舍弃的一方，身为人子，他做不到看着母亲“病逝”，他需要一个能保护母亲的依仗。
望舒并未看他，目光依旧投向远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座盘踞在帝国北方的宏伟府邸。她的侧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语气悠闲，却直刺问题的核心：
“戴学长，你是否想过，一座公爵府是否合格，评判的标准在于公爵本人，而非公爵夫人。若这府邸的兴衰系于一位女子身上，那它便不该叫公爵府，合该叫‘夫人府’才是。”
戴钥衡一怔，却听望舒继续道，语气淡漠却字字诛心：
“公爵夫人的尊位，是她应得的荣耀与身份，而非她必须背负的、维持府邸运转的责任。若公爵有担当，有手腕，他的妻子便只需佩戴高冠，身着华服，从容享受尊荣，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若公爵无能，连自己的府邸都治理不好，那这爵位，他不坐也罢。这与他娶了谁，有何干系？因着所谓‘公爵夫人’的标准去评判一个女子是否合格，本就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
她微微偏头，清冷的目光落在戴钥衡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锐利：
“我向来瞧不上贵族圈里那种‘因她能当好正妻故而娶她’的论调。振兴门楣，本就是拥有爵位、享受特权者的责任。指望着娶一位精明强干的妻子回来，替自己赡养高堂、管理仆役、教养子嗣，甚至……还要她‘贤惠’到去照顾丈夫的妾室？这不过是无能之辈在逃避自身责任，却还要用冠冕堂皇的‘贤德’二字来绑架、苛责女子。
魂师世界，实力为尊，男女皆可建功立业。所谓‘妻子’，更像是一种被赋予诸多期待却往往权力有限的‘处境’。”
戴钥衡嘴唇动了动，他想起了母亲的身影，以及父亲常年的缺席和沉默。望舒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些从未深思的角落。
“至于夫人为何看似不用承担‘责任’？”
望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
“因为她们大多是家族联姻的纽带。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责任的履行——将母族的势力、资源带入夫家，维系两个家族的利益联盟。她们诞下的子嗣，是双方血脉的延续。她们无时无刻不在履行职责，而享受夫家的富贵，是她们应有的权利。这本是一场交易，谈何单方面的奉献与牺牲？”
“既要妻子背后幽冥灵猫家族的全力支持，不愿放弃武魂融合技带来的巨大战力提升；又要一位貌美痴情、能以‘真爱’之名满足私欲的贴身人，对她许下山盟海誓；同时还要对外标榜自己只有一位正妻，博取世人的赞誉……若那霍云儿真是此生挚爱，他戴浩当年为何不娶了她？他又不是靠联姻上位的，莫非每个白虎武魂，都注定离不开幽冥灵猫的辅佐？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选择罢了。”
“结果呢？在明媒正娶的妻子孕期，与贴身丫鬟恩爱生子；在那丫鬟产子后不久，又与侧妃孕育子嗣，再此期间甚至不知道霍云儿生了孩子。对妻子的承诺成了空谈，对所谓的‘青梅竹马’亦是放任不管，不闻不问。”
她直视戴钥衡，目光如冰锥：
“偌大的白虎公爵府，他想知道一个丫鬟的下落，很难吗？一位能指挥千军万马、洞察战场局势的统帅，真的预料不到失去庇护的霍云儿会面临什么？口口声声说是最爱，可霍云儿在他府中，待遇连侧妃和普通庶子都不如。这份‘爱’，未免太过廉价和虚伪。”
戴钥衡彻底沉默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审视过自己的父亲。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父亲是帝国的英雄，是家族的骄傲，那些后宅的阴私，似乎只是无足轻重的瑕疵。
但望舒的话，剥开了英雄光环，露出了内里不堪的真实。他想起母亲日渐憔悴的容颜，想起霍雨浩幼年在府中遭受的白眼，想起父亲那双总是深沉却似乎对一切视而不见的眼睛……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愤怒，有悲哀，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望舒最后淡淡道：
“我敬重白虎公爵为星罗帝国立下的赫赫战功，这与我看不惯他处事优柔、亏待身边人的作风，并无冲突。”
“我希望未来星罗的白虎公爵不要再出现这种问题了，我并不想替人收拾烂摊子。”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戴钥衡站在原地，久久无言。若想真正改变母亲的处境，若想未来自己执掌公爵府时不再重蹈覆辙，他需要思考的，远不止是权力斗争那么简单。
这需要建立一套全新的、更公正的秩序，而这，或许正是望舒和许久久所追求的，也是他未来需要努力的方向。这一刻，戴钥衡心中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也更为沉重。
夜色渐深，星子缀满灵犀塔外的天幕。戴钥衡索性留宿塔中，与陈子锋、公羊墨等相伴。日间嘈杂，此刻静下来，更能清晰感受到公羊墨周身那属于魂斗罗级别的、圆融内敛却不容忽视的气息波动。对比自己因军务缠身、修炼时断时续，至今仍在魂圣阶别徘徊，戴钥衡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复杂的感慨，他抬手拍了拍公羊墨的肩，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叹道：
“看来，我是真要被你们远远甩在后面喽。尤其是你，公羊，这修为精进的速度，真是让人连羡慕都羡慕不来了。”
公羊墨还未开口，一旁的陈子锋便抱着剑，冷不丁地插话，语气带着几分揶揄：“这可羡慕不来。他这叫‘近水楼台’，有望舒在身边‘悉心指点’，想不一日千里都难。”
戴钥衡目光扫过公羊墨——这家伙自与望舒分开后便有些神思不属，此刻听到他们打趣，那俊朗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浮起一层薄红，眼神闪烁间，甜蜜与窘迫交织。
戴钥衡看在眼里，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他自然是真心希望好友能得偿所愿，可眼见这平日里洒脱不羁的家伙露出这般“没出息”的情态，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他忽然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光，故意拉长了语调，用一种看似豁达的语气叹道：
“唉，说到这里，我倒突然想到……算了算了，终究是公羊你高攀。望舒那般实力超绝、眼界高远的人物，未来身边多几位各具特色的追随者，也是人之常情嘛。”
此话一出，周遭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公羊墨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抬手就给了戴钥衡一拳，低声吼道：“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戴钥衡大笑着躲开，陈子锋也忍俊不禁。他们都知道戴钥衡纯属玩笑，谁都明白望舒绝非朝三暮四之人，这番调侃，全是为了看公羊墨这难得的窘态。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难免有意。公羊墨面上与他们笑闹，心底却因望舒此时的情况有一丝极细微的酸涩悄悄蔓延开来。他信任望舒的品性，可……一想到会有那么多出色的容颜环绕在她身边，而自己却因历练，皮肤糙了，性子也更沉肃，不如那些少年鲜活……一股醋意便不受控制地滋生。
但他立刻将这情绪压了下去，甚至有些自责，望舒情感复苏不易，他若因这些无端的猜忌表现出小肚鸡肠，岂不令她厌烦？
第二日， 公羊墨处理完手头事务，终究是按捺不住，寻了个由头去找望舒。刚走到她办公室外的回廊，便瞧见暮希正从里面出来。少年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常服，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那双粉眸含着笑，愈发显得容貌昳丽，精致得不像凡人。
他见到公羊墨，乖巧地行礼问好，姿态无可挑剔，却让公羊墨心里那点醋意更浓了几分——他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确实有令人心动的资本，而望舒……似乎也的确对美好事物有着天然的欣赏。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才敲响了门。
望舒正伏案批阅文书，叶清露几人即将添加第七魂环，望舒自然是要亲自准备，符合要求的魂兽都需要她筛选，闻声抬头，见是公羊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戴钥衡到来见到暮希他们之后，她就隐约预感到这平时沉稳的人怕是又要暗自挠心挠肝了。她有心逗逗他，也当是繁忙公务中的一点调剂。
公羊墨走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汇报了几件正事，言语清晰，条理分明，直到望舒放下笔，看似随意地问了句“还有事？”时，他才略显踌躇地、委婉地试探道：
“舒儿，不知……你对男子容貌，是如何看待的？”他问得小心翼翼，耳根却悄悄红了。
望舒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沉思状，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模仿着记忆中母亲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口吻，慢悠悠地道：
“嗯……我妈妈曾告诉我，‘男子嘛，最重要的便是长相。什么才能、财富，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于我们这般地位的女子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唯有那赏心悦目的英俊面容，方是难得可贵。’”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公羊墨，见他瞳孔微震，明显被惊到，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下更觉有趣，便继续添火，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毕竟，我注定会站在这大陆之巅，成为最强。既是最强，又何来所谓‘门当户对’、‘配得上’一说？我不需要对方或对方家族的助力，我自己喜欢便够了。”她微微扬起下巴，眸光流转，带着一丝戏谑与傲然，“反正，无论选谁，我都养得起，也护得住。”
这番话如同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公羊墨心上。虽然明知她大概率是在玩笑，但那语气中的笃定和内容本身，还是让他心底的醋坛子彻底打翻，公羊墨垂下眼帘，薄唇微抿，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言明的模样。
望舒见他这般，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逗下去这只大猫真要躲起来暗自神伤了。她站起身，走到公羊墨面前。
房内静谧，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风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望舒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公羊墨微蹙的眉间，
“傻不傻？”
她声音里的笑意再也藏不住，指尖在他光滑的下巴上轻轻摩挲着，
“我母亲那是逗我玩的。你也信？”
“我望舒，从不因为一个人对我好，为我生、为我死就轻易动心。”
“我只会因为……”
她凝视着他瞬间抬起的、带着怔忪和期盼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喜欢他的容颜，欣赏他的人品，钦佩他的能力，并且……和他在一起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与舒服，才会爱上他。”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眉骨滑下，轻轻碰了碰他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而这些，公羊墨，你都具备。”
“所以，别瞎想些有的没的。”
公羊墨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猛地涌上，瞬间冲散了所有酸涩和不安。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确认：
“真的吗？喜欢我？”
“不然呢？”
望舒任由他抓着的手，另一只手屈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
“难道我会费心去哄不喜欢的人？”
公羊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即反应过来望舒一开始就是在逗他。他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凑，几乎将下巴搁在了望舒的肩窝，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颈侧，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肌肤：
“舒儿……我以后不瞎想了。”
窗外阳光正好，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温暖而缱绻。有些话无需多说，彼此心意，早已在一次次并肩与此刻的触碰中，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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