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二宇宙”：解谜
我如释重负地瘫坐在飞船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这场充斥着绝望的探险终于暂告段落，双腿侥幸未受损伤。撑着舱壁起身，入目便是一片狼藉——破碎的仪器零件散落各处，淡金色的液压油与暗红色的血迹交织，在地板上洇出斑驳痕迹。抬眼间，一具尸体闯入视线，躯体以怪异角度扭曲，显然没了气息。
那具尸体肢体分离，暗褐色的发丝如衰败的藤蔓般散乱铺陈，皮肤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像是被宇宙深处的寒霜长久侵蚀。眼部被凝固的鲜血糊满，形成两道狰狞的血痂，断裂的手指骨茬外露，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在刺眼的应急灯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晃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死去的人叫科特……”我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钝痛。视线艰难地转移到一旁座位，那里的女人叫虹，是科特的养女。她苍白的脸颊上，睫毛剧烈颤动，却始终没能挣开眼帘，显然昏死过去。
这时，科尔特拖着一条受伤的腿，金属假肢与血肉接驳处渗着血，在舱内灯光下泛着暗红。他一瘸一拐地挪过来，裤管下露出的机械关节，因剧烈运动而迸出几点火花。望见这幕，他琥珀色的眼眸瞬间盈满泪水，几滴泪滚落，打在我的衣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那是悲恸引发的本能抽搐，缓缓转过身，与科尔特目光相对——他平日里总是沉稳如渊的瞳仁，此刻满是破碎的裂痕。
“看，死人了。”科尔特开口，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颤抖着破碎着，平日里沉稳的语调，此刻被绝望撕得稀烂。
我沉默着，内心的悲痛如宇宙暗流般汹涌澎湃，远非“伤心”二字可形容。满溢的自责与悔恨如同一把把利刃，反复穿刺心脏——若不是我驾驶失误，这场悲剧本可避免。
“对不起……”我用近乎蚊呐的声音低语，声音微弱得好似要融入舱内循环系统的嗡鸣。当一个人真正“害死”另一个人时，任何道歉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仿佛只是徒劳地往宇宙深渊里扔石子，连回声都听不到。
我强压着低沉到谷底的心情，用通讯器唤来两名船员。他们身着银灰色应急服，面罩下的眼神满是不忍，却又迅速执行指令——用防渗漏裹尸袋收纳科特的遗体，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搬运易碎的星钻。简单收拾完现场，我颤抖着指尖点击控制面板上的“危机解除”。一阵尖锐的“嘀”声在空旷的飞船里骤然响起，格外响亮，像一道刻在空气里的伤疤。
虹悠悠转醒，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颤动，她勉强睁开双眼，看向我时，沙哑着开口问道：“长官，我父亲呢？”
她的声带像是受了伤，声音却十分响亮，可透出的情绪却与我们截然不同——劫后余生的兴奋还残留在语调里，像是全然不知厄运已然降临。
“很抱歉，女士，您的父亲去世了。”我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刺，硬生生碾过声带。
她瞬间愣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嘴巴大张着没能合上，露出两厘米左右的小口，我能清晰看见她眼睛里密布的血丝，如蛛网般蔓延，连着瞳孔一起被绝望无限放大，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舱内冰冷的金属壁。
人在极度悲伤时，往往是说不出话的。虹就是如此，她脖颈僵硬，缓慢转动头颅，无声地盯着科特常坐的那个空座位，再缓缓看向我。那目光里的绝望与茫然，比宇宙真空更能吞噬人心。
“我没爸爸了……”几乎从第二个“爸”字开始，泪水便决堤般从她眼中涌出。她像是被按动了某个痛苦开关，哭声震耳欲聋，全然不顾飞船内的气压平衡系统。她肆无忌惮地哭着，布满老茧的手掌不停地用袖口抹泪——作为机械维修师，她的手总是沾着机油与金属碎屑，此刻却被泪水泡得泛白。泪如雨下，打在舱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望着她，悄然掉下几点泪，滚烫的泪珠砸在舱板上，与她的泪水汇在一起。
稍作平复后，我深吸一口气，用通讯器接通修复组：“飞船现在如何？”
修复组长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里，头盔下的脸满是疲惫，神色凝重得像是蒙着一层宇宙尘埃：“状况很差，主发动机涡轮叶片断裂七片，反应炉能量泄露率达18%，所有系统陷入混乱，三十七个推动器全部无法启用。”
“现在能修好吗？需要多长时间？”我追问道，指甲不自觉陷入掌心。
“能修。如果让修复组全员轮班，启用应急维修预案，最慢也要二十个小时。但……”他顿了顿，“备用能源仅够维持十二小时生态循环，我们得加快。”
我当即下令：“立刻开工，优先修复维生系统与动力核心。”全息投影消失前，我瞥见他头盔上的刮痕，那是方才撞击留下的印记。
就在这时，科尔特的一声吼叫穿透通讯器：“看屏显！”我条件反射般喊：“我过去！”便立刻冲了过去，靴底与金属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看屏显！”科尔特再次急促喊道，他的机械义眼因过载而闪烁红光，却仍死死盯着前方。
我把视线移到面前的量子屏显上，本以为经历诸多波折后能有片刻安定，可真正看到画面时，胃部一阵抽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呐！”
屏显里出现一片纯粹的白色，不是宇宙尘埃的灰白，不是星云的乳白，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纯白色。这片区域安静得出奇，周围没有任何天体，连星尘与陨石的踪迹都寻不到——就像宇宙在这里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留下空白的创口。
这片白色区域的周围好似被按下静止键，没有恒星风的流动，没有暗物质的涟漪，规模庞大得一望无垠，连量子探测器都无法探知边界。
“这里是什么！”我忙问科尔特，手指因用力按在操作台而发白。
“我也不清楚……”科尔特眉头紧皱，机械义眼的红光映在他满是胡茬的脸颊上，语气满是困惑与探究，“但从空间波动频率看，难道是科蒂力场？”
飞船仍在缓缓前进，我们启动了全舰制动系统，尽量减缓速度，逐步把亚光速推进降至六马赫。可在这片未知区域，速度的概念仿佛被重新定义，每一秒的航行都像是在与未知赌博。
十三个小时过去，我们还在等待修复结果，一名修复人员的全息投影突然弹出，他的应急服上沾满油污，头盔面罩满是裂痕，焦急地朝这边喊：“关上！关上引擎！引力异常！”
由于我驾驶飞船的经验不足，在复杂引力场中操作起来，飞船的惯性控制系统像是被塞进棉花，哪怕只剩一点路程，操作界面也像要撞上“墙”般艰难。我没听清指令，问：“什么？”
“关上反物质引擎啊！引力潮汐要撕裂舰体了！”他嘶吼着，全息投影因信号干扰出现马赛克。我瞬间反应过来，立刻以最快速度冲向控制室，大喊：“科尔特，停止飞行！快关闭曲速核心！”可还是来不及了——
飞船内传出一阵空洞又厚实的撞击震动，像是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在舰体内部冲撞。隆隆声如闷雷炸响，整艘飞船猛然剧烈摆动，人们把持不住重心，纷纷倒地。货柜上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掉落，金属搭扣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上面烫金的“空间原理”四个字，在混乱中泛着冷光。我顾不上理会，立刻扑向控制台，手指在应急制动按钮上疯狂敲击。
“立即停止！手动关闭主引擎！”
“收到！”
科尔特像疯了一样奔向控制台，机械义腿与血肉腿的衔接处迸出火花，他不顾假肢警报，在最后紧急时刻，用带着血痕的手掌按下手动关闭阀。与此同时，飞船内部响起刺耳的火警，主引擎舱燃起大火，能量流从裂缝中泄漏，在舱内形成诡异的蓝色光雾。头部和尾部的装甲遭到重创，已然出现数条贯穿裂缝，空气以超音速往外漏，在舱内形成尖锐的呼啸。修复人员立刻着手修补，我和科尔特、光龙则套上应急外骨骼，走出了飞船。
打开船舱气闸时，一股热风猛地扑面而来，哪怕隔着五厘米多的中微子防辐射层，炽热感仍清晰可触——这热度不像是恒星辐射，更像是某种未知能量的残留。汗水瞬间顺着脸颊滚落，在防辐射层内侧形成细小的水珠。飞船外层布满裂缝，像是被宇宙之刀随意划开的纸糊，触目惊心。
裂缝内蹿着火舌，定眼一看，火焰呈现出不自然的幽蓝色，竟蔓延至主发动机的反物质反应炉。我不敢有丝毫耽搁，启动外骨骼的维修模块，纳米机械臂如银色蛛丝般探出，连忙动手修补，生怕反物质泄漏引发湮灭爆炸。
“长官！”光龙用惊恐的语气喊我，他的外骨骼因紧张操作而发出过载警报。
“怎么了？我在修反应炉密封舱！”我头也不抬地回道，纳米机械臂的蓝光映在面罩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快来看！舱外……舱外的空间波纹！”
“等一小会儿，反应堆舱压力到临界值了！”
等我终于完成应急修补，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走向光龙，外骨骼的动力系统发出低电量警告。转过舰体残骸，只一眼，便瞬间愣住——
在等待修复的这段时间里，科尔特缓缓向我讲述起他的过往。他倚靠在陨石残骸上，机械义眼的红光渐渐黯淡，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心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像是在揭开一道早已结痂，却仍会渗血的伤疤。
“你知道吗，我曾有个幸福的家。”科尔特的目光飘向舷窗外的虚空，机械义眼的微光闪烁，仿佛透过这无尽黑暗，能看到记忆深处的画面，“那时地球的自然环境还没现在这么恶劣，蓝色的海洋与绿色的森林还存在于真实世界，而非全息投影。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像头失控的凶兽，毫无征兆地降临。”
我静静听着，没有打断，能察觉到他胸腔内的呼吸紊乱——作为经历过无数次宇宙风暴的老船员，他的生理指标本应如精密仪器般稳定，此刻却因回忆而失控。
“那是一场五级超级飓风，”科尔特继续说，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渐渐哽咽，“风眼直径达八十公里，所到之处，混凝土建筑像饼干般被碾碎。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孩子，就那样……”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机械义手与血肉手掌交缠，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我赶到时，只看到一片废墟，曾经温馨的家，成了被风暴啃食过的残骸地狱。”
我望着他，满心同情，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宇宙探险教会我们面对星爆与黑洞时的冷静，却没教过如何修补人类情感的创口。
“从那以后，”科尔特深吸一口气，外骨骼的维生系统喷出细微的镇定剂雾气，努力平复情绪，“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改变自然做点什么。哪怕力量微薄，前路艰难，我也要为人类的未来，为不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拼尽全力。”他眼神中闪烁着坚定光芒，机械义眼与血肉瞳孔里，同时燃烧着炽热的火，“人类不能再坐以待毙，我们探索宇宙，是为寻找新希望，也是想守护地球母亲。只要有一丝希望，人类就不能放弃，这是责任，更是未来。”
听着科尔特的讲述，我对他肃然起敬。原来，他平日里沉着冷静、应对变故时稳定不乱的背后，藏着这样痛苦的经历，以及炽热得能融化宇宙寒冰的决心。相比之下，我自觉青涩稚嫩，面对危机时，常常因经验匮乏而手忙脚乱，缺了那份历经沧桑后的沉稳与坚韧。
就在这时，光龙的惊呼声再次响起，把我从对科尔特经历的感慨中拉回现实。我快步走到光龙身旁，外骨骼在陨石上投下沉重的阴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前景象让我再度愣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