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缓缓走在清水镇的街道上,深重的夜露从树梢滴落在他的衣服上,他也浑然不觉,此时他眼眶微红,神色悲痛。
从清水灵石那里没有得到关于小夭的消息,他对不起小夭,之前竟然还认错了她,她在怪他吧?
他实在不是一个好哥哥。
钧亦从夜色中走出,他不敢抬头看此时悲痛的玱玹,只是行了一礼,“殿下,我们刚安插在辰荣义军中的探子失去了联络。”
怎么会这样?
玱玹皱眉,想了想,他道:“你亲自去,这次一定要小心行事,哪怕多等待几年,也不要露出马脚。”
“是”钧亦应答,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玱玹一眼,接着道:“那女子有消息了。”
“说。”
“那女子名叫瑶华,二十年前来到清水镇开了一家裁缝店,养的食铁兽叫阿团,据说为人和善,手头大方,谁来借钱都允,因此在清水镇中人缘极好。”
二十年前……食铁兽……呵……
玱玹揉了揉眉头,已经确定她就是那个女人。
“派暗卫盯着她,有什么消息立马报给我。”玱玹面色凛然。
“不要打草惊蛇,还要靠她找到小夭的消息。”
“是……殿下,听说她今早救了个乞丐,请了医师诊治,如今那乞丐已经大好。”
玱玹微微挑了下眉,这倒是那女人会做的事。
“不用管那个乞丐,不过是她又胡乱发善心。”
“是。”
……
一百二十年前
自从那日青龙部天梯大会‘小夭’暴露身份之后,玱玹就赶紧将‘小夭’接回了五神山。
皓翎王热泪盈眶地接见后,发现确实是皓翎玖瑶无疑,二人立马恢复了她皓翎大王姬的身份,并将她安置在承恩宫。
‘小夭’主动提出要和哥哥一起住在华音殿,玱玹自没有不乐意的。
……只是这几日一直承受着来自师父的眼刀子,心底有点发凉。
承恩宫的神仆们发现,新回来的‘大王姬’不是偷摸溜出去玩,就是与西炎的殿下混在一起,再不便跑去二王姬的含章殿,把二王姬欺负地哇哇大哭。
主子们的事,仆从们也不敢管。
谁叫二王姬自‘大王姬’回来那日,就闹得五神山大乱,然后就被‘大王姬’收拾了,二王姬就接着闹,接着被收拾……
玱玹夹在两人之间颇有些手忙脚乱之意。
有时看着‘小夭’捉弄阿念的样子,他就想到小时候小夭也是仗着灵力高强在西炎山作威作福。
那时他刚失去了父母,小夭就将那些欺负他的人全部都打跑。
这世上唯有小夭会保护他。
他想,长大后的小夭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意气风发,将他的那一份恣意畅快也活出来。
这日,‘小夭’蹬蹬地跑到玱玹的屋子,将正在看书的玱玹拽得一个踉跄。
“哥哥,你跟我走。”
“去哪儿啊,小夭?”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玱玹被拽到五神山下的一处民间住所。
这是一间茅草屋,颇为陈旧,结着一层又一层蜘蛛网,不知多久没有人打扫过了,门板已经烂掉几块,墙壁有几个漏洞,堵着一些破席烂草。
房屋内时不时传来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压抑着,听的人喘不过气。
五神山脚下,也能找到这么贫困的人家吗?玱玹皱眉。
‘小夭’已经踏步走进了茅草屋,一边将手上东西放下,一边喊道:“奶奶,我把哥哥找回来了。”
床榻上的老妇人已经老态龙钟,花白的头发被一块碎布包起,身躯瘦弱单薄地像一张纸一样,如麻布般粗糙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她的眼神仿佛没有聚焦,听见‘小夭’的话,向前摩挲着,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小夭’上前一把抓住老妇人的手,轻声说道:“奶奶,哥哥回来看你了。”
老妇人闻听此言,毫无聚焦的眼睛上竟然流出了泪水,她急切地伸手向外试图确认什么。
那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伸出,竭力想要抓住她的孙子。
玱玹看‘小夭’的脸色,不再犹豫一把上前握住老妇人的手。
“好……好……"老妇人泪水流满了面颊,一时之间竟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字。
‘小夭’一下一下拍着老妇人的背,帮助她平复激动的心情,老妇人终于压下激荡的内心,却依旧急切地咳嗽个不停。
“哇!”一口黑血从老妇人嘴中吐出。
玱玹和‘小夭’吓了一跳,一个赶紧给老妇人倒水,一个拿出手帕为老妇人擦拭。
“不用了,奶奶的身体自己知道,待我走后,你们也不必伤心。生命的最后能遇见你们……是我老婆子的幸事……咳咳!”
‘小夭’很难过,“奶奶,你别这么说。”
老妇人颤颤巍巍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匣子,那里面装着两枚叶子形状的银戒指。
那戒指虽是银做的,但做工精致,两枚戒指上的叶子交缠,竟似难舍难分。
“你们爷爷从前是个银匠,这是他和我的定情信物,同心戒,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舍得把它们当了。”
老妇人细细摩挲着匣子里的两枚戒指,仿佛最后一次试图用力感受它们的样子,她虽然看不见,但却能灵活地转动戒指。
只见那相缠得难舍难分的戒指在老妇人熟练的动作下分开,而分开的叶子形状像极了心脏。
“我和老头子,相伴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咳咳。”
“除了你们,我也没有别人能托付,以后,它们就留给你们两个了。”
她将戒指分别放在玱玹与‘小夭’的手中,随后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哽咽着道:“要好好珍惜这戒指,这是奶奶的宝物…”
“好孩子们,答应奶奶,你们要永远……永远好好活下去,照顾彼此……”
她声音越来越低,目光流转在戒指上,似在回忆,“真不舍啊……”
这一刻,玱玹感觉时光仿佛倒流回两百多年前的朝云峰上。
那时,奶奶西陵缬祖也是要求他与小夭立下一生一世的誓言,照顾彼此,信任彼此,永不背弃。
玱玹红着眼睛望向身侧的‘小夭’,只见‘小夭’好像也被这情景触动想起了什么。
她红着眼眶,泪珠在翻滚,却倔强地不想让眼泪落下。
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落下,床上的老妇人永远地闭上了眼。
玱玹与‘小夭’在后山埋葬了老妇人,为她立了一块石碑。
夜幕渐深,玱玹与‘小夭’走在回五神山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玱玹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夭,她的家人呢?”
‘小夭’沉默一会儿,道:“她的丈夫是辰荣子民,那场战乱之后,她的丈夫就死了”
“她将儿子拉扯长大,儿子跑去参军又死了,儿媳妇跑了,只留下孙子孙女。”
“她日夜哭泣,又熬夜绣补衣物赚钱,眼睛便是那时候坏的,好不容易将孙子孙女养大。
“孙女嫁到了邻村,一个月前却被丈夫家暴致死,她的孙子为妹妹讨说法,也被对方失手打死了。”
玱玹沉默。
突然,他拿出老妇人留下的匣子,将其中大的那枚戒子戴在自己手上。
拉起身旁‘小夭’的手,将叶子戒指戴在她的右手上。
他抱住‘小夭’,声音闷闷,“小夭,哥哥会永远保护你,哥哥不会让你嫁给别人受苦,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好……哥哥,小夭相信你。”
‘小夭’拍了拍玱玹的肩膀,在玱玹看不到的地方,她眸色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