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训练计划。
豆大的雨点砸在训练馆的玻璃上，噼啪作响，把窗外的地中海糊成一片灰蒙蒙的白。主队的战术分析会被迫延长，教练在白板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跑动路线，阿洛伊斯坐在后排，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划着，眼角的余光却总往斜前方瞟。
糸师冴坐在第一排，背脊挺得笔直，侧脸被投影仪的光映得有些冷白。他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转得又快又稳，笔杆在指尖划出模糊的弧线，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阿洛伊斯看得有点出神，直到教练点他名字：“阿洛伊斯，说说你对左路防守的看法。”
他猛地回神，脸颊发烫，磕磕巴巴地把刚才记下的要点说出来，最后补了句：“我觉得……可以在对方边锋启动前，提前卡住内线，他习惯用外脚背变向，脚踝会有半秒的停顿。”
话音刚落，前排的糸师冴转笔的动作顿了半秒。
教练挑了挑眉：“有点意思，具体说说怎么判断停顿时机？”
阿洛伊斯的心跳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糸师冴的方向，对方没回头，却像有感应似的，转着的笔突然停住，笔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是他平时指点阿洛伊斯时的小动作，像在说“接着说”。
阿洛伊斯定了定神，把这几天观察到的细节一股脑说出来，从步频到重心转移，连自己都惊讶于说得这么顺。等他说完，教练愣了愣，随即笑了：“不错啊小子，观察得挺细。”
散会时雨还没停。阿洛伊斯收拾笔记本，发现糸师冴的座位空了，只有桌上留着一张折起来的纸。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打开，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几行字，字迹清瘦，像手术刀划出来的：
“左路边锋的停顿规律：当他触球脚是右脚时，停顿概率73%；左脚时，41%。附：他上周的肌效贴贴反了，左腿发力会受限。”
阿洛伊斯捏着那张纸，指尖有点发颤。这些细节，连教练都没注意到。
他抱着笔记本追到走廊，看见糸师冴正站在窗边看雨。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飞，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贴在额角，比平时多了点人气。
“这个……”阿洛伊斯把纸条递过去，声音有点小，“谢了。”
糸师冴没接，只是淡淡道：“记下来，下次别漏了。”他转头看向阿洛伊斯手里的笔记本，“你那个记录习惯不错，就是分类太乱。”
阿洛伊斯赶紧翻开本子给人看：“我、我按位置分的！进攻写正面，防守写反面……”
糸师冴扫了两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用不同颜色的笔。红笔标对手弱点，蓝笔标队友习惯，黑笔写自己的失误。”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有本闲置的分类笔记本，回头给你。”
阿洛伊斯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糸师冴的目光转回窗外，“雨停了去加练？模拟高压下的短传配合。”
这几乎是邀请了。阿洛伊斯使劲点头，脸颊烫得像被雨前的闷热带过，连声音都透着雀跃：“好！”
雨停时，天边挂起一道淡虹。训练场的草坪吸饱了水，踩上去软乎乎的，带着青草被冲刷后的腥甜。
糸师冴果然拿了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过来，封面上印着个极简的足球图案。“里面有我之前记的对手分析，不重要的部分划掉了，你可以接着用。”
阿洛伊斯接过本子，指尖碰到对方的手指，像被细小的电流窜过，赶紧缩回手，低头翻开——里面的字迹和刚才那张纸条一样清瘦，分类清晰得像数据表，红笔标着的“对手中卫转身慢0.5秒”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示意图。
“太厉害了……”他由衷地感叹。
糸师冴没接话，只是把球踢给他：“开始吧。假设0-1落后，最后十分钟，对方全员回防。”
阿洛伊斯抱着球，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模拟最高压的局面，像之前在德国时，凯撒总爱在落后时把所有压力压在他身上，逼他用近乎疯狂的跑动去撕开防线。但这次不一样，糸师冴站在他对面，眼神平静，像在说“别急，找规律”。
第一个球，阿洛伊斯有点急，传球力度大了，糸师冴没接稳。
“慌什么。”糸师冴把球踢回来，“高压下更要等队友的重心稳住。看我肩膀——准备接球时，我右肩会比左肩高半寸。”
阿洛伊斯记住这个细节。第二个球，他等糸师冴的右肩微微抬起，才轻巧地把球推过去，角度正好落在对方最舒服的接球位置。
“不错。”糸师冴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再来。”
他们练到夕阳西沉，影子在湿漉漉的草坪上拉得老长。阿洛伊斯的T恤湿透了，贴在背上，却一点不觉得累。他发现和糸师冴配合很奇妙，不用喊，不用眼神示意，看对方的肩膀倾斜度、脚的朝向，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动——像两台校准过的仪器，精准，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默契。
最后一次短传配合，阿洛伊斯故意用了糸师冴教的“门柱磨损点”技巧，把球轻轻推进门角。他转过身，看见糸师冴站在原地，嘴角似乎极快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进步挺快。”对方说，语气还是淡淡的。
阿洛伊斯挠挠头，心里甜滋滋的，像被雨后的阳光晒化了的糖。他举起手里的黑色笔记本晃了晃：“谢了啊，不光是本子，还有……这些。”
糸师冴看了眼笔记本，又看了眼他，忽然说：“你比我刚来时，适应得快。”
阿洛伊斯愣住了。
“我刚到西班牙时，三个月没怎么说话。”糸师冴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岸线，声音轻得像风，“总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传球总怕失误，怕被说‘日本人踢不好足球’。”
阿洛伊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小声说：“你现在……很厉害啊。”
糸师冴转过头，眼里似乎有笑意，很浅，却真实存在：“你也会的。”
晚风卷着水汽吹过来，带着点凉意。阿洛伊斯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他忽然觉得，所谓“结交”，或许不需要太多热络的话。就像现在，他知道了糸师冴也曾有过不安，糸师冴也看到了他努力的样子，就够了。
远处传来阿克塞尔的喊声，是来叫他回去吃晚饭的。阿洛伊斯回头应了一声，再转过来时，看见糸师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明天见！”阿洛伊斯挥挥手，抱着新笔记本往哥哥那边跑。
“明天见。”糸师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风送得很轻。
阿洛伊斯跑到阿克塞尔身边，忍不住把笔记本翻开给哥哥看：“哥你看！糸师冴给我的，他还教我怎么记笔记……”
阿克塞尔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远处那个正走出训练场的清瘦身影，伸手揉了揉阿洛伊斯的头发：“嗯，挺好。”
夕阳的金辉洒在兄弟俩身上，也洒在那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上。封面上的足球图案，在光线下闪着淡淡的光，像一颗正在慢慢发芽的种子，在西班牙的土壤里，悄悄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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