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了,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一盏灯火,凝霜习惯了行走在黑夜中,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今晚,却突然有些孤寂感。
她很少穿黑色以外的衣服,但是到了苏昌河身边以后,他给她准备了很多衣服,五颜六色的,堆满了一整个衣柜。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她还是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挑了一件灰粉色织金蝶舞裙,简单挽了个发髻,用一根木制的簪子挽起。
那根簪子,看着有些丑,凝霜却格外的珍惜。
她记得,那是一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天气渐渐回暖,她跟老爷子一大早就上山采草药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却没见往日里早早就出来玩闹的阿珠,只看到端着一碗药从房中走出来的阿婆。
凝霜心中登时一紧,连忙将身上装着草药的背篓放下,看了看阿婆手中的空药碗,问道:“阿婆,是阿珠生病了吗?”
阿婆轻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怨怪,但更多的,又是心疼:“这小丫头,总不老实,我老跟她说啊,现在天气还凉,不要急着下河摸鱼,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发起热了,我刚刚给喂了药,喝完发发汗,看会不会好一些。”
听完,凝霜的心便揪了起来,眼神中不掩担忧:“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阿婆点了点头:“去吧。”
得到准许后,凝霜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看到床上有一个小小的鼓起,紧紧的裹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的。
像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阿珠以为又是奶奶来喂她喝药,当即皱起了眉头,“奶奶,阿珠不要再喝药了。”
小丫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凝霜心里说不上的难受。
她走过去,在床边轻轻坐下,用手背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烫得厉害,小脸都通红。
阿珠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覆上来一只有些凉的手,她就知道了,不是阿婆,是姐姐,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姐姐……”
她听到阿珠细微的声音,应了声:“我在。”
“姐姐,阿珠好难受,阿珠是不是快要死了。”
凝霜轻拍着阿珠,就像哄她入睡一样:“阿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姐姐陪着我好不好,我想听姐姐讲故事,村子里的小伙伴,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有娘亲给他们讲故事,阿珠也想听故事。”
讲故事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杀手会做的,但偏偏,凝霜还真的会。
没过一会儿,轻柔的女声在房中响起,抚平了阿珠的不安,伴着故事的声音,阿珠渐渐睡了过去,细细的鼾声响起。
看着阿珠睡熟,凝霜轻抚着她的脸颊,突然看到阿珠像是在说着什么,凝霜凑近了去听,便听到——
“娘亲。”
那一瞬间,凝霜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久久不能回神。
阿珠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过了一天,就又能下床活蹦乱跳,就连阿婆也奇怪呢:“这小丫头,以往每次生病,不管大病小病,都要拖上个四五天才能好,这次这是怎么了,好的这么快了。”
虽然奇怪,但还是高兴的。
病好的快了,就能少受点苦。
凝霜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着手拿竹蜻蜓满院跑的阿珠,一边挑着草药,默默的笑着。
阿珠病好了几天之后,突然在一次晚饭后神神秘秘地拉着凝霜到后院,走到自己藏着“宝藏”的那棵树下。
阿珠将自己的盒子拿了出来,打开,里面正正躺着一根木头雕的簪子,簪子的头部看着像是朵石竹花,只是因为刻的人手法稚嫩,看着不明显罢了。
凝霜看着阿珠将那根木簪拿了出来,递到她的面前,似是有些害羞,“姐姐,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的?”
凝霜有一瞬的错愕,又看着阿珠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簪子塞到她的手里。
“姐姐,谢谢你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这个是我给你的谢礼,村子里的大姐姐都有首饰,我的姐姐也要有。”
阿珠纯真的眼神,让凝霜心底某处变得柔软,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木簪握在手中,“谢谢阿珠,姐姐很喜欢。”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除了这根发簪,什么都没带走。
夜凉如水,凝霜走到河边,蹲下身去,在地上挑挑拣拣,不过一会儿,手中便多了个柳叶编成的小船。
她将小船轻轻放在河面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它渐渐漂远,脑海中,回荡着阿珠稚嫩的声音:“姐姐我跟你讲哦,每当我想爹爹娘亲的时候,就会折一只小船放到湖里,让它漂走,它走得越远,爹爹娘亲就越能感受到我对他们的想念,然后他们就会来梦里看我啦。”
河面上的小船越漂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凝霜才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便停下了脚步,声音沉冷:“出来吧。”
树林中,只有风吹过,树叶摩擦的飒飒声。
在凝霜说完那句话之后,树后的阴影中出现了一个人,朝着她走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漫不经心地玩转着那柄寸指剑。
“早就发现我了?”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他看着凝霜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门,却不知道她要去哪,原以为,她是要去找苏恨水汇报什么,可是又转念一想,若只是汇报消息,她没必要特意换一身衣服。
好奇心驱使,他跟了她一路,最终,来到了河边。
然而到了这里以后她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没多久,河面上便出现了一只柳叶编成的小船。
凝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大家长跟了我一路,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找水官传递什么消息吗?”
她倒是聪明,苏昌河笑了声,在她的面前站定,“原是怀疑的,若你真的是苏恨水安插到我身边的奸细,我也只能忍痛杀了你,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这话,凝霜是信的,毕竟是暗河的大家长,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身边有异心之人?
不过让她好奇的是,他为何会说“忍痛”?
“你舍不得杀我?”
根据从前三官口中所说,苏昌河是一个手段狠厉,动起手来干脆利落的人,自然,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若真是让他发现有异心之人,不管是真是假,定会除之而后快。
可偏偏对她如此不同。
他竟还愿意花费时间,亲自去求证,这不对劲。
苏恨水也偏偏把她送给了他,那是不是说明,苏昌河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他知道的这些,跟她的过往有关。
对上凝霜冷淡的眼睛,苏昌河有些不着调的笑了笑:“是啊,我舍不得杀你,毕竟小霜儿长得这般花容悦色,让人一眼就爱上了。”
听着他满嘴的不正经,凝霜是有一瞬的无语,但是她素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苏昌河也看不出来。
就算看不出来,他也感觉得到。
见她移开了目光,抬脚离开,苏昌河跟了上去,与她并肩:“小霜儿,别这么冷漠嘛,既然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就不能对我多笑笑?”
“不会。”
“不会?那我教你,你看,就像这样。”苏昌河反身走在她的前面,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虽然苏昌河平日里没正形了些,但是他长得好,若不是在江湖上恶名远扬,想必也会很招女子喜欢。
恍惚间,她想到了曾同样说过这话的阿珠,凝霜脚步顿了顿,神色间竟然染上一丝哀伤:“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