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堡·回廊】
安迷修最终还是跟着雷狮走出了静室。
并非完全放下戒备，只是身体的本能似乎比混乱的记忆更信任眼前这人——雷狮走在前面半步，黑色披风扫过石砖地面，带起的风里没有想象中魔气的腥甜，反而混着远处花园里某种紫色藤蔓的清香。
“魔域……一直是这样的？”安迷修忍不住开口，视线扫过回廊两侧的壁画。画上没有想象中狰狞的厮杀，反而画着魔族在田间劳作、孩童追逐嬉戏的场景，笔触温暖，甚至比人类王国的某些壁画更显生动。
雷狮侧过头，紫眸里带着点戏谑：“不然呢？你以为我天天闲着没事，就知道派兵去人类领地烧杀抢掠？”
安迷修被问得一噎，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圣剑。剑身在魔域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没有像他过去听说的那样“对魔气产生剧烈反应”，反而安静得像是在沉睡——这让他心里那点关于“光明与黑暗势不两立”的认知，又松动了一块。
“可……人类典籍里说，魔域是混乱之地，魔族以杀戮为乐。”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
“典籍？”雷狮嗤笑一声，在一扇雕刻着星图的石门前停下，抬手推开，“那是你们人类胜者书写的东西。当年你们的国王为了抢占魔域边缘的矿脉，屠杀了整座和平通商的魔族小镇，这笔账，典籍里写了吗？”
石门后是座露台，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魔域的轮廓。远处的黑色森林并非死气沉沉，林间有萤火虫似的光点流动，那是魔族栖息的村落；更远处的平原上，甚至能看到整齐的田垄，种着人类世界罕见的荧光作物。
安迷修站在露台上，晚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这景象和他想象中的“魔域”判若两地，甚至比某些因贵族倾轧而荒芜的人类村庄更显安宁。
“这……”他张了张嘴，脑子里那些关于“讨伐魔族”的理由，忽然变得站不住脚。
雷狮走到他身边，手肘支在露台的石栏上，看着远处的村落：“魔族需要生存，需要土地，需要安宁。就像你们人类一样。”他转头看安迷修，紫眸在暮色里亮得惊人，“区别只在于，你们把‘掠夺’包装成‘正义’，而我们，从不屑掩饰对生存的渴望。”
安迷修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圣剑的剑柄。他想起人类王国里，贵族们为了争夺领地互相残杀，却将罪名推给“魔族作祟”；想起教会宣扬“圣光普照”，却对底层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不正义”，此刻在魔域的安宁面前，显得格外刺眼。
“那你……为什么要被称为‘魔王’？”他忽然问，声音很轻，“如果魔域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
“不与人类和解？”雷狮替他说完，低笑出声，“和解？你以为莉娅那样的人，会愿意承认魔族也有生存的权利？你以为格雷惦记的血魂石，真的是我从人类那里抢来的？”
他抬手，指向露台角落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碑上刻着古老的魔族文字，安迷修虽不认识，却能从那粗糙的刻痕里感受到沉重的悲伤。
“那是百年前，被人类屠村的魔族孩童的墓碑。”雷狮的声音沉了些，“他们的父母曾带着特产去人类王国通商，想换来过冬的粮食，结果呢？被当成‘奸细’活活烧死在城门口。”
安迷修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看着那块石碑，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曾在教会的壁画上见过“剿灭魔族奸细”的场景，那时的他只觉得“大快人心”，从未想过画面背后，可能藏着这样的故事。
“所以你才……”他艰难地开口，“对人类充满敌意？”
“敌意？”雷狮挑眉，忽然凑近他，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沾的晚风，“我只是不想再让我的子民，像那块石碑下的孩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至于敌意——”
他的视线落在安迷修握着圣剑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以为，当初你第一次闯魔域，我为什么没直接杀了你？”
安迷修愣住了。
记忆的碎片突然清晰了一瞬——那是他刚成为勇者的第一年，凭着一股莽劲单枪匹马闯进魔域，被雷狮的手下围困。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雷狮却亲自出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了半天，最后扔给他一句“太弱了，滚回去再练几年”，就放他走了。
当时的他只当是羞辱，现在想来……
“你……”
“你那股傻乎乎的固执，倒是比那些满嘴正义的伪君子顺眼。”雷狮直起身，转身往回廊走，“至少你挥剑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在守护什么，而不是为了抢功或者保命。”
安迷修站在原地，看着雷狮的背影，手里的圣剑忽然轻轻震颤了一下。
不是排斥，也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共鸣。
他低头看着剑鞘上的“守护”二字，忽然觉得这两个字的重量，似乎比他过去理解的要重得多。
守护，到底是守护某种既定的“正义”，还是守护那些真正需要被保护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雷狮的声音从回廊那头传来，带着点不耐烦，“再站下去，今晚的魔植炖肉就要被那群蠢手下抢光了。”
安迷修回过神，看着雷狮靠在廊柱上的身影，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紫色的发梢上，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握紧圣剑，迈步跟了上去。
回廊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又被夕阳的光驱散。圣剑的光芒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反而多了点……探索的温度。
也许，雷狮说得对。
他确实该留下来，好好看看。
看看这被偏见笼罩的魔域，看看这个亦敌亦友的魔王，也看看……自己心里那点摇摇欲坠的“正义”，到底该落向何方。
晚风穿过回廊，带着远处村落的灯火，在两人身后，悄悄织成一张名为“改变”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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