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该死的月考还是来了。
为什么说“该死”,其原因有两个。
第一,要是考得差被老师,家长轮番说教,搞不好直接被踢出尖子班。
第二,每次月考,都要把桌堂里的书和书包全都放到后面。
尖子班,刷题的量简直是致死量。把一个人的书全拿出来都能堆成个山,何况30人呢……
月考月考,整得像大迁徙一样——可能是史上最短的迁徙。
顾铭把书放在桌子上,看着都快有他一半高的“书山”陷入了沉思。
陈淼动作快,搞定了自己那边后,扭头看见顾铭犯难,主动上前。
“我帮你吧,课代表。”说完,带着点浅浅的笑意。
顾铭也没客气,让他搬走一摞。
事后回过头想想,啧,那声“课代表”有点暧昧。
尖子班都在三楼,起初二楼的同学一听“咣当咣当”的声音,还以为楼上装修呢。后来习惯了,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楼上又“搬家”了。
收拾好东西后,拿到考号就准备去考场了。
江念,沈辞,陈淼,顾铭,舒佳芮,关叶这六个人不用想,肯定在第一考场。
别人在论坛上议论:三班有挂,一个班占了年级前六。
有人发酸:江念原来不是一班的么,后来转到三班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有人回复:听说江念他妈和三班的陶娜认识,攀关系呗。
反驳:就算江念没转班,那三班还占了五个呢,一班呢,也就江念一个站得住脚的,剩下的就那么一个两个稳定前十,要说尖子班,还得看三班,人家真有实力。
……
坐到座位上,沈辞用笔戳了戳江念的后背。
江念往后一靠。
“有事?”
“好同桌,别学‘钉子精神’,天天钉在年级第一,有意思吗,你要给后面的同学留一些机会。”
“……你比较适合去讲相声。”
“什么意思?”
监考老师咳了一声。
“现在开始考试。”
沈辞噤声了,把注意力全放到试卷上。
第一节考语文,他其实心里没多少底。
最后那篇文言文他还没背呢!
沈辞只能拜拜菩萨,保佑他别太惨。
语文卷发下来,沈辞先翻最后一页,果然《赤壁赋》那道默写题像门神一样杵着,六个空,每空一分。
他舌尖抵着齿背,在心里骂了句“真行”,然后提笔把唯一记得的那句“舞幽壑之潜蛟”写上去,剩下的五条横线空得刺眼。
监考老师是第一考场的老熟人——教语文的赵老太,外号“赵三圈”,因为她巡考时总背着手在过道里转圈。
她转到沈辞桌前,停了两秒,沈辞立刻把卷子翻回第一页,装模作样地读作文材料,余光却瞥见赵老太的嘴角往下撇了撇,好像已经看穿他底牌。
另一边,江念写作文向来不打草稿,这次却罕见地先在草稿纸上写了三行字:
“1.亮观点
2.用排比
3.回扣‘科技与人文’”
写完他把便利贴撕下来,贴在桌角,像给一场战役插旗。
沈辞看见那抹黄色,心里“啧”了一声:这人连作文都要列攻略,真不是人类。
两小时过去,铃声一响,赵老太一句“停笔”干脆利落。
沈辞的“科技与人文”刚写到倒数第二段,最后一个“也”字拖出长长的尾巴,他强行收笔,卷子被赵老太抽走时,那道尾巴颤了颤,像条被拎起来的鱼。
走廊立刻沸腾。
三班的人自动聚到楼梯口,对答案的、背下一科英语的、找人要草稿纸的,吵得像课间。
陈淼把顾铭拉到水房,拧开水龙头,借水流声掩护:“默写你写了几句?”
顾铭伸手比个“六”,陈淼松了口气:“我也六句,稳。”
两人对视,忽然同时笑出声,水珠溅到陈淼睫毛上,他抬手抹掉,小声说:“课代表,别慌,下午数学才是你的主场。”
顾铭“嗯”了一声,耳尖却红了。
“课代表,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这次我的数学会不会超过你。”
“赌注?”
“请我吃顿饭。”
顾铭扬了扬眉毛:“没了?就一顿饭?”
陈淼弯弯的眼睛里镀着光亮:“嗯,就一顿饭,怎么,我们的课代表好像有点失望呢。”
“你眼睛瞎。”
“你就说你赌不赌?”
“……赌。”
水房外,季宇正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作文提纲到处问:“有没有人看见我第二段论点了?我写完忘了抄回去!”
舒佳芮路过,无情吐槽:“季宇,你那论点要是真丢了自己也该找不着。”
旁边关叶补刀:“放心,阅卷老师肯定也找不着。”
季宇哀嚎一声,扑向沈辞:“辞哥,救我——”
沈辞单手把人推开:“救不了,菩萨只保佑我这种临时抱佛脚的。”
江念站在走廊尽头,背光,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沈辞走过去,拿水瓶碰了碰他肩膀:“走啊,去食堂,今天有糖醋小排。”
江念把水瓶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才说:“你先去吃,我去图书馆借本书。”
沈辞挑眉:“饭都不吃?下午还有两场。”
“很快。”江念顿了顿,补一句,“给你占位。”
沈辞笑出一声“行”,把书包甩到背后,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漏进来,落在他扬起的后发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图书馆这会儿没人。
江念直奔二楼最里侧,从顶层抽出一本旧《数学分析新讲》,翻到夹书签那页,里面躺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纸。
昨晚他偷偷把沈辞落在教室的数学草稿收起来,上面最后一题辅助线画得像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
江念把草稿纸重新夹好,连书一起借走。
柜台的老师扫条码时多看了他一眼:“竞赛书?月考不考这难度。”
江念“嗯”了一声,没解释。
其实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想让与沈辞有关的东西, 和自己也或多或少有点关联。
中午,食堂人声鼎沸。
沈辞端着两盘小排找位置,老远看见季宇举手:“辞哥这边——”
桌上已经坐了陈淼、顾铭、舒佳芮、关叶,留了两个空位。
沈辞把其中一盘放在对面,筷子横在上面:“有人,别动。”
季宇“嘁”了一声:“念哥又不吃?他成仙了?”
“去图书馆了。”沈辞咬了一口小排,酸甜汁溅到舌尖,他含糊道,“给他留点,一会儿带过去。”
季宇摇头:“哎,真拼,咱是比不了。”
后来咬了口小排,好吃得快上天了。
“管他大爷的,开心就行!”
陈淼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根棒棒糖,薄荷味,递给顾铭一根。
顾铭愣了愣,接过来,耳根还没褪下去的红又爬上来。
“备着点,别在考试时低血糖犯了。”
顾铭很诧异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有低血糖,但只是说了句“谢谢”,收下了。
舒佳芮把一切尽收眼底,在桌子底下偷偷踩关叶一脚,两人交换一个“我懂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江念拎着书袋进食堂,沈辞抬手招呼。
江念把书袋放旁边,坐下,面前已经摆着剔好骨的排骨和一碗紫菜蛋花汤。
他低头喝汤,睫毛在眼睑投下一排细影。
沈辞用筷子尾敲敲他盘沿:“借到什么宝贝?”
江念把书推过去,沈辞翻开,看见那张草稿纸,愣了两秒,笑骂:“靠,这你都收?”
“辅助线画得太丑,帮你存档。”江念声音低,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季宇在旁边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俩够了啊,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陈淼慢悠悠补刀:“公众场合禁止屠狗。”
舒佳芮意味深长:“这句话你收回,应该我说,你说不合适,因为你也在屠狗。”
陈淼:……
关叶明白季宇那天对自己说的话的含义了。
这特么换谁谁都不信他俩纯兄弟!
下午两点考数学,考场里只剩沙沙写字声。
沈辞做到第18题,立体几何,正是草稿纸那道。
他原本画的辅助线被江念用铅笔轻轻修正,一条虚线穿过棱锥中线,像给黑暗里摸索的人递了把手电。
沈辞嘴角翘了翘,笔尖落下,过程一气呵成。
写完最后一行,他抬眼,看见前排江念的背影,肩线平直,像远山轮廓。
那一刻,沈辞忽然觉得,考场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因为考场里有他珍贵的星星。
收卷,夕阳从窗子灌进来,照得试卷泛红。
赵老太收完最后一排,破天荒地说:“考完就别对答案了,回去吃饭,明天还有英语理综。”
众人愣了一秒,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
晚自习前,三班教室后面堆成山的书已经被值日生重新搬回座位,却没人拆封,大家都默契地给疲惫留一点喘息。
沈辞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朝江念后座一扔,纸飞机晃晃悠悠,最终降落在江念桌沿。
江念打开,上面是多出来的一行字:
“第18题谢了,晚上一起刷理综?”
江念回头,沈辞朝他挑眉,右手比了个“三”。
老地方,实验楼三层空教室。
江念没来由地心情大好,唇边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
“我等你。”
实验楼三层没灯,只有应急通道绿幽幽的标识。
沈辞把两张并排的桌子拼一起,台灯接好充电宝,光圈里浮着细小尘埃。
江念从包里掏出两瓶冰可乐,“咔哒”一声拉开,推给沈辞一瓶。
“知道你爱喝可乐,我刚才去小卖部买的。”
“行啊,江大学霸,总算从无情的刷题机器切换成人类了?”
江念一副吃到了非常奇怪的东西的表情。
沈辞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觉得很好玩,可能也是因为江念平常看上去和北极没什么两样,露出这幅表情真的很令人惊奇。
沈辞喝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气泡一路冲到鼻尖,他眯眼:“今天数学最后那题,你用了几种方法?”
“三种。”江念顿了顿,“其中一种你肯定会喜欢,纯几何,不用建系。”
说着他抽出一张干净草稿纸,俯身画图,后颈凸起的棘突在灯光下像一串小山峰。
他还真说对了,沈辞就喜欢这种,不用建系的几何。
沈辞凑过去,两人肩膀相抵,呼吸交错,空气里满是可乐与风油精混合的凉。
理综卷刷完,沈辞伸懒腰,骨头咔啦一声。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
江念把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答案圈好,抬头问:“明早英语,作文押什么?”
沈辞笑:“押头猪,年年考环保,背了三年‘low carbon’,我都能碳中和了。”
江念没接话,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德芙,白巧克力,放在沈辞掌心。
沈辞愣住:“干嘛?”
“补充血糖。”江念声音低,却别过脸,“别考场上晕过去。”
沈辞盯着他耳尖一点点变粉,慢吞吞剥开锡纸,咬下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
“放心大学霸,我没有低血糖。”
“……那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江大学霸的巧克力,不要白不要。”
他把剩下半块递到江念嘴边:“一起?”
江念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下一小口,唇不经意碰到沈辞指尖,像触电,两人同时别开头。
关灯那一刻,整层实验楼陷入黑暗。
沈辞踩着台阶往下,忽然回头:“江念。”
“嗯?”
“等考完试,去操场吹晚风吗?”
江念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一声:“好。”
九月的夜风已经带凉意,远处教学楼灯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玻璃方舟。
沈辞把空可乐罐捏扁,抛进垃圾桶,“咚”一声脆响。
把扔垃圾扔出了投篮的感觉。
他侧头看江念,少年侧脸被月色镀上一层银边,睫毛在风里轻轻颤。
沈辞忽然想起语文卷上那句没写出来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心里默念:
——原来下一句是“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他伸手,指尖在空气里停顿半秒,最终只是扯了扯江念的袖子:“走吧,回去睡觉,明天还有英语。”
江念“嗯”了一声,脚步却放慢,让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并排,一长一短,像两条不肯分离的平行线。
夜自习下课铃远远传来,尖利又短暂,像给这场月考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后面更长的旅程。
沈辞深吸一口气,风里带着桂花香,他忽然觉得,所谓“该死”的月考,其实也没那么该死。
因为有人会给他修辅助线,有人会给他留排骨,有人会在黑暗里分他半块巧克力。
他转头,冲江念笑出一口白牙:“哎,大学霸。”
“嗯?”
“下次月考,我还坐你后面。”
江念低头,声音散在夜风里,轻却笃定:“这次不信誓旦旦地说要超过我了?”
“我发现了,和你这种挂王没有可比性。”
“最后还不是自讨没趣,是吧,大学霸。”
“哎,有时候我真想拆开你的脑袋看看你里面到底是什么结构,怎么做到的科科都排上第一的。”
其实家里那满书桌的练习册和卷子就是答案。
远处,实验楼的灯重新亮起,是巡楼保安关了总闸又打开。
灯光像潮水,一波波涌过来,把两个少年的影子推得很远,又拉得很近。
他们踩着铃声往教室跑,脚步声清脆,一路惊起栖息在行道树上的晚鸟。
月亮挂在三中旧钟楼的尖顶上,像一枚银色的校徽,静静见证这场尚未完结的、属于少年人的战争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