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一清早,沈辞得行李都收拾好了,就准备着周三的集训了。
他刚想推开门,门却先一步被人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男生,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贼乖巧一点都不犯错的,齐韬保准喜欢的乖学生。
“你好,我叫迟淮,新室友,以后多多关照。”
少年干净温和的嗓音响起。
“卧槽!”
沈辞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一句卧槽走天下”。
季宇那一顶乱乱的头发很快就梳得倍儿齐。
“我叫沈辞,这是季宇。”
沈辞冷静地拽过季宇。
迟淮笑得温柔,略过沈辞身后的行李箱。
“你别误会,我后天要去集训,今天想把东西都收拾好。”沈辞怕迟淮以为因为他来了所以自己走了,便解释道。
迟淮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靠了,今早是李璇的早自习!”
说完冲迟淮点了下头算打招呼,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而他的大嗓门快把沈辞和迟淮都震聋了。
季宇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最怕不是“母夜叉”陶娜,而是李璇。
因为陶娜也年轻,有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疯,李璇不一样啊。
带了三届尖子班,出了名的严。
所以李璇的早自习,季宇从来都是准时到。
没有例外。
沈辞哑然失笑:“他就这样性格的人,大大咧咧的,没心没肺。”
迟淮笑得眼尾显现出细纹:“看出来了,挺好相处的。”
早自习,李璇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那架势好像谁也撵不走
“咚咚咚——”
有人敲门,是齐韬。
齐韬手里攥着三张盖红章的表格,笑容几乎溢出眼角:“不好意思啊,李老师,借用点时间。”
没等李璇点头,齐韬自己说下去。
“卡着最后时间,又薅来两个名额,省队集训咱校可以去三个,那个……江念呢?”
“他早自习请假了。”
“那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明早……”
“他不去。”
“啊?”
齐韬肉眼可见地震惊。
“今早他特意说的,如果有空的名额不用算他,他不去。”
“哦……那……那谁,陈淼和顾铭,你俩收拾收拾,明天和沈辞一块儿去。”
声音落地,全班哗然。
陈淼正低头给顾铭递糖,闻言手一抖,糖纸“哗啦”掉在地上。
顾铭弯腰去捡,额头“咚”地磕在桌沿,两人同时“嘶”了一声,又同时抬头,目光撞在一起,耳根瞬间红透。
沈辞看得分明,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为“并肩”二字兵荒马乱。
他下意识看向江念,但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啧。”
沈辞在白纸上随意地划出两道线。
也不知道去哪了……
沈辞忽然想起回来的大巴上,陈淼哼着跑调的《晴天》,顾铭靠窗闭眼装睡,却在陈淼差点走音时伸手轻拍他的膝盖,示意他小声点。
那时候他羡慕过,羡慕他们大大方方,不遮遮掩掩。
现在陈淼与顾铭又可以并肩去集训,而江念却不在名单里,因为那人把机会让给了他。
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沈辞几乎握不稳笔跑。”
后面李璇讲了什么,他也几乎没听。
早自习后,教室人群散去,陈淼和顾铭被齐主任叫去办公室填家长告知书。
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条纠结的线。
陈淼小声嘀咕:“怎么突然就有名额了?我都没准备好。”
顾铭侧脸看他,声音低却稳:“准备什么?准备继续在我草稿纸上画猪头?”
陈淼“啧”了一声,手肘撞他腰窝:“那不是你先骂我‘脑子拌饭’?”
话出口,两人都愣住,随即同时笑出声,笑声在走廊里转了个圈。
无论走多远,最后还是在一起。
周三。
沈辞拎着行李箱,金属拉杆在水泥路面撞出“哒哒”声,像碎落的倒计时。
行李箱里除了换洗衣物,还塞着那本被江念写满批注的《难题集萃》。
他把书压在所有衣服最底层,仿佛压一块随时会翻涌的暗礁。
宿舍门口,迟淮正靠在门框边喝豆浆,穿一件米白卫衣,领口微敞,锁骨线条清晰。
“一路顺利。”他声音不高,带着刚起床的温哑,却足够让走廊灯管里浮动的尘埃震颤。
沈辞点点头,目光掠过对方手里同款柠檬黄的吸管。那是季宇昨天从小卖部扛回的一整包。
他嘴角非常不自然地抽了抽。
班级里有对陈淼和顾铭就够了,怎么自己宿舍又来了对迟淮和季宇?
虐狗……
无端地,他想到江念:那人如果来送,大概只会把热豆浆塞进他手里,再补一句“别迟到”。
可江念不在。
江念今天值日,老早就去了学校,而自己要赶车,也回不上教室了。
沈辞把拉杆“咔”地推到底,转身前留了句:“帮我看着点寝室。”
迟淮笑了笑,眼尾弯出温润的弧:“放心,有我在。”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应承,却让沈辞生出莫名的躁意。
像是自己的领地被人轻描淡写地圈走。
他没再说话,大步下楼。
校门口的大巴已经快要发动,白汽从排气管喷出,卷进晨雾里。
沈辞最后一个上车,车厢昏黄,他挑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刚坐下,前排陈淼回过头来,递给他一颗柠檬糖:“喏,顾铭让我分你一半。”
沈辞接过,顺势抬眼,顾铭坐在陈淼旁边,正低头给陈淼拆暖宝宝,睫毛在头顶灯里投下一道细线。
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沈辞忽然想起上周体育课,顾铭膝盖擦破,陈淼蹲在地上给他贴创可贴,贴完还轻轻吹了一下。
那时顾铭耳根红得快滴血,却故作镇定地吐槽:“你当哄小孩?”
陈淼笑得牙尖嘴利:“对啊,叫句哥哥听听。”
当时的沈辞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都不避人了吗?
沈辞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目光掠过人行道。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道旁,冷冷清清。
江念。
两道视线在晨雾里短暂相接,像高压线擦出火花,又迅速被车速扯断。
沈辞无意识攥紧柠檬糖的包装纸,塑料发出“滋啦”一声。
江念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开窗户。
随后把一袋还热乎的包子塞给他。
“趁热吃。”
沈辞脑袋里什么都忘了,在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好像这个世界都不重要了。
集训地点在南郊的省实验基地,车程两小时。
手机信号在驶入山区后变得断续,群里通知“先入住后测试”。
房间是双人间,沈辞刷门卡时,隔壁门正好打开。
陈淼探出头,冲他眨眼:“缘分呐,隔壁邻居。”
顾铭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陈淼,帮我拿一下拖鞋,在箱侧袋。”
陈淼“哦”了声,回头冲沈辞耸耸肩,嘴角却翘着。
沈辞进门,把自己的箱子放倒,拉链“呲”地划开,露出最上层那本《难题集萃》。
他盯着封面看了两秒,忽然把书抽出,塞进枕头底下。
不想在今晚的摸底考里就翻开江念的笔迹,那会让他分心。
摸底测试从晚上七点开始,三小时,全封闭。
卷子是北京那边运来的,题型偏怪,最后一道光学设计直接给出月球激光测距的原始数据,让现场推导系统误差。
沈辞写到第三问,草稿纸已经用掉七页,心跳却渐渐稳下来。
他想起江念曾在图书馆给他讲过类似的误差模型,那人用铅笔在草稿边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别怕,月亮不会跑。”
笔尖一顿,沈辞在考卷空白处无意识描出那个笑脸的弧线,
反应过来后猛地涂黑,像要把某种软弱的情绪一并掩埋。
收卷铃响。
陈淼伸着懒腰从隔壁考场晃出来,冲他龇牙:“最后那题我空了一半,回去得被顾铭骂死。”
沈辞挑眉:“他骂你?”
“嗯,”陈淼笑得牙尖,“他骂人的方式可特别了——‘陈淼,你脑子是拿去拌饭了吗?’听起来像撒娇。”
沈辞被“撒娇”两个字震了一下,鸡皮疙瘩顺着小臂爬上去。
却又忍不住想:如果江念骂他,大概只会冷飕飕地甩一句“步骤写得像流浪诗”,然后在他草稿纸上默写出最简洁的三种解法。
那人连关心都带刺。
可是刺不硬,软得像某人的发丝。
回宿舍已经十一点半,省实验基地的走廊灯是声控,脚步一重就亮,一轻就灭。
沈辞刷卡进门,刚把外套脱下,手机震动。
【257寝室群】
迟淮:「图片」
照片里,季宇正趴在桌边拼魔方,头顶翘着一撮呆毛,台灯暖黄,给侧脸镀上一层柔软的光。
迟淮:他拼到第二层卡住了,非要拉我当赌注,说十分钟之内我能复原就请我喝奶茶。
季宇(语音):放屁!明明是你先挑衅!
迟淮(文字):好,是我挑衅。可我赢了,奶茶记得半糖。
沈辞看着屏幕,忽然觉得宿舍那头灯光太暖,暖得刺眼。
他随手回了句:别忘了群里还有一个默默吃瓜的我。
然后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去洗手间冲冷水脸。
抬头时,镜子里的人眼眶微红,下巴挂着水珠,像落了一场不为人知的雨。
他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
也许是因为身边都有个稳定的人吧。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江念和他,是浮萍。
是随时都会坠入地底的炸弹。
上次那个舆论还残有回音。
江家把江念看得紧了,口口声声“为他好”。
也没好到哪去。
第二天一早,集训队公布摸底成绩。
沈辞第一,陈淼第二,顾铭第三。
陈淼看着公告栏,夸张地捂心口:“我完了,回去得给顾铭洗一星期袜子。”
沈辞斜他:“第二呢,洗什么袜子?”
陈淼叹气,“我和他打赌,这次谁进前三,他说我能进,我说悬,这下好了,双双进前三。”
沈辞笑了一下,笑意却没收到眼底。
他想到迟淮:那人如果在这里,会拿第几?
念头刚冒头,就被他狠狠掐断。
集训七天,他没时间分神。
而且他敢赌,赌迟淮只能排第五。
但过后又觉得幼稚。
不就是一个名次,虽然能往上冲是很好的,可……
他希望和江念排在一起的是自己。
不是任何人。
第三天晚上,基地组织团体赛,三人一组,随机抽签。
沈辞、陈淼、还有一个外校女生分到一组,任务是在两小时内完成一道耦合摆实验,并给出误差小于1%的拟合公式。
实验过程中,陈淼负责调节摆长,女生负责采集数据,沈辞写程序。
最后十分钟,数据一直卡在1.7%降不下去,陈淼急了,手一抖扳手滑落,“当啷”砸在脚面。
他闷哼一声,却顾不上疼,弯腰继续拧螺丝。
沈辞盯着屏幕,忽然想起江念说过:误差不是敌人,是提示。
他深吸一口气,把原有模型删掉,换了一种更粗糙却更真实的边界条件。
回车——0.8%,达标。
终场哨响,陈淼一把抱住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兄弟,救命恩人!”
“不至于不至于。”
沈辞被抱得趔趄,却在那一刻生出恍惚:如果江念在,大概会站在仪器另一端,抬眼对他勾一下嘴角。
那才是真正的“并肩”。
深夜,沈辞罕见地失眠了,去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买咖啡。
经过楼梯间时,听见有人说话。
“……脚还疼吗?”
顾铭的声音,透过门缝,温温凉凉。
“疼啊,你帮我吹吹?”陈淼的嗓音带着困乏的笑意。
“少来。”
顾铭轻笑,却仍有布料摩挲的窸窣声,像是谁蹲下了身。
沈辞无意识屏住呼吸,指尖触到冰凉的易拉罐,水珠顺着指背滑下。
良久,顾铭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无奈:“陈淼,别再拿自己打赌了,我……会担心。”
楼梯间安静三秒,陈淼“嗯”了一声,声音含糊,却软得不像话:“知道啦,课代表——”
尾音被拖得老长,混着夜风,吹得沈辞眼眶发痒。
他转身,放轻脚步,回到房间。
拉开窗帘,山里的月亮格外亮,像一面冷镜,照出他心底所有隐秘的惶恐。
怕有人后来居上,怕有人抢走并肩的位置,
更怕有人发现,他其实连“并肩”两个字都还没握稳。
集训最后一天傍晚,基地放松,组织篝火晚会。
炭火噼啪,火星飞旋,陈淼抢了把吉他,五音不全地唱着老土的情歌。
顾铭坐在他身后,长腿屈起,目光落在火堆里,偶尔抬眼,视线掠过陈淼的侧颈,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沈辞坐在对面,拿一根长树枝拨火,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
外校有几个女生围过来,问他要微信,他摇头,礼貌而疏离。
脑海里却闪过江念的脸。
如果那人在这里,大概会坐在离火最远的地方,低头刷题。
偶尔被他强行拉过来,被迫伸手烤火,指尖被火光映得透红,像透明的玉。
“陈淼,你换个歌唱行吗?这首歌听得我心烦。”
“课代表不喜欢啊,那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就你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算了吧。”
“哎,别啊,课代表,我给你好好唱一个,行吗?”
顾铭抬头,撞进陈淼发光的眼眸。
倏地,他想起了在三中校门口,初见的第一句话。
“同学,你的东西好像很多,需要我帮忙吗?”
短短一句话,却让顾铭在心底种下一颗不知名的种子。
回程。
大巴驶出山区,手机信号恢复,一条条消息往外蹦。
最顶端是江念,凌晨四点二十:
“回来别迟到,陶娜要讲卷。”
沈辞盯着那行字,胸腔里绷了一周的弦,“铮”地松了。
他侧头看窗,玻璃映出自己浅浅的倒影,嘴角竟带着弧度。
陈淼坐他前排,正低头回消息,声音带着困意却压不住的雀跃:
“顾铭说给我带奶茶,半糖少冰……我靠,他什么时候这么贴心?”
沈辞没接话,只把额头抵在窗上,指尖轻敲玻璃,节奏是江念常刷的那套模拟卷压轴题解题步点。
那是他偷偷记了一学期的暗号。
车进南城,高架桥下的车流逐渐密集,阳光穿过玻璃,照得他睁不开眼。
沈辞闭眼,脑海里却浮现迟淮与季宇那夜的对话,
浮现陈淼与顾铭相视时藏不住的笑意,
最后,全都退潮般散去。
只剩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要快点回到教室,回到有江念在的那间屋子,
把这一周所有未说出口的焦躁、所有无法命名的情绪。
全部写进一张干净的草稿纸,然后——
亲手递给那人。
他觉得不能再拖了。
再拖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