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下）

你睁开眼。

视野模糊、浑身酸痛、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被R强制唤醒时那样，睡着时还是上辈子，醒来后已经是下辈子了。

你惊慌极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要，我已经不剩什么了，别让我再次忘记……

你环顾四周，似乎有个女人站在你身边，但是你看不清她的脸，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她对你很重要，而你已经不记得她了。

至少，别把她夺走……

她？她是谁？

……不要！

“啊！”你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你很久前就在做这个梦，梦醒之后总是满脸泪水。梦里的你永远想不起来那个女人是谁。

你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头上是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中央有一盏北欧风的枝形吊灯。夏日清晨明亮而不灼热的阳光从窗口倾洒进来，照亮了站在窗前的女人。她是你梦境中的那个人。

她开口了，“醒了？做噩梦了吗？”

“……长官？！”

你一惊，慌忙坐起身来，抹掉脸上的泪水。被子从你身上滑落，你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丝质睡裙，换下来的管理局制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

记忆陆续涌回脑海。你想起自己昨天去跟兰利喝酒，你喝醉之后说了什么，然后兰利说：“我比你大十九岁，再叫一声姐姐试试看。”这么说，你管她叫姐姐来着？还有……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衣服都……

天哪，我的天哪。我到底喝成了什么样……

“这是哪儿，长官？”你决定按照她教你的那样避重就轻。

“我家，”兰利说。

？？？？？？！

“……我昨晚睡在你床上？”避重就轻避得真好，你心想。你都不敢抬眼看她。

“别担心，我睡的是沙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这句话你就后悔了。你和她都心知肚明，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双手紧攥，指甲嵌进了肉里。如果她发现自己的下属对自己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她会怎么做？

“……我昨天喝醉之后，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你觉得呢？”兰利笑了笑。“行了，别说没用的了，赶紧把衣服穿好下楼吃早饭。”

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走。

这么尴尬的情况下，你本来以为自己是笑不出来的。但这种话从这位鳄鱼女士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违和了，更何况她还是你上司。你甚至有一种另类的感觉，似乎有什么记忆被她的话语钓出水面，只一瞬，又沉了下去，再也找不到了。

“你知道你这么说话像谁吗，长官？”你笑着问她。

“谁？”

“像我妈妈。”

兰利停住了脚步。“是吗？”她转过头，冲你扬了扬眉毛，“那叫一声妈妈来听听？”

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觉得你的脸又红了。当你以为自己能说过她的时候，她总会让你不知所措。你知道她在戏弄你，但你依旧不知道怎么应对。

“说不出口？你喝醉的时候叫得挺顺嘴的嘛，新人。”

“啊？我说什么了？”

“我给你学学？妈——”

“不用了长官！”你红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带回家？到管理局门口你死活不下车，拽着我说妈妈你别抛下我——”

“长官！！！”你捂着耳朵冲兰利大吼，恨不得死在当场，“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兰利就这么倚在门边，笑着看着你。半晌，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淡淡的。“你还记得你妈妈？”

“不，不记得。”

“是吗……”她顿了一下，转身走向门外。

你看着她的背影，再次回想起那个梦。

“长官！”

“嗯。”兰利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头。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忘了，你会生气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你试试看。”她说。说完，她走出房间，你听到了她下楼的声音。

你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啊，她的话语，她的动作……这个女人，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我的心弦吗？

这时，枕边一丝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你的目光。你拈起它，对着阳光细看。

那是一根金色的头发，和阳光的颜色一样，你需要仔细分辨才能看清它。它被你捏在手里，一时间几乎消融进烂漫的晨光之中。

“别担心，我睡的是沙发。”她是这么说的吧？

兰利，兰利。

你笑了笑，把那根头发放进制服口袋。

你穿好衣服，走下楼找她。

她的房子很大，是高级社区上下两层的连幢屋，应该是上庭批给她的。以她的资金状况，蛮可以在乡村买一套带田庄的别墅，但你相信她就算比切尔西还有钱，她也不会买，就算买了，她也没时间去住。一路走下去，除了一面大穿衣镜前挂着的一条备用领带之外，你没有发现任何生活痕迹。就连家具都没有几件，清一色是简洁的北欧风，忽略一层细细的灰尘，所有东西都像新的一样。

你来到宽敞的餐厅。兰利正坐在桌前等你，餐桌上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趁热吃，”她说。

你坐下，拿起筷子，“哇塞……这是你做的，长官？”

“不是。魔法变出来的。”

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笑了。你在她手底下那么久，虽说不上了解她，却也知道一些她私下的小习惯。比如说，她心情越好，说出来的话就越噎人。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啊，长官。”

“嘴里塞满东西的时候不准说话。”

你把食物咽下去，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一般人在这时候会问‘好吃吗’。”

兰利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面条，“你敢回答‘不好吃’？”

“不是，好吃，很好吃。”你低头又夹了一大口。

你说的是实话。你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兰利看着你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笑。不是那种伪装、威胁的笑。这一次，连她翠绿色眼眸中散发出来的光都是温暖的。

“你要不要……”

“嗯，什么？”你把注意力从面条上移开，抬起头。

“……算了，没什么。”她说，低下头吃她的面。

你放下筷子，看着你已经吃空的碗。你怎么也没想到你那工作狂长官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你知道的事情都是她想让你知道的，而她真正隐秘的人生，她的过去、她经历的一切，恐怕你永远没办法窥探。

你看着她，看着她的所有动作。她伸长的脖颈、她没有戴手套的修长手指、她撩起的一缕垂落的碎发。

你看向她的眼睛，再一次绝望地沦陷了，跌入那团翠绿色的萤火。甚至，你只要看见她，看见她在阳光中微笑的样子，你就可以流下泪来。

你想说：“我爱你，兰利。”

但是你没有开口。

你不会打断现在的时光。就让这一刻的美好留存的久一点吧，久到你确定她不会离开你为止。

因为你实在太爱她了。

这份爱太过沉重，沉重到你无法承受，却也无法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