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会（上）

酒醉后的风波很长时间才平定下去。自那以后，兰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同时也不忘继续在工作上压榨你。夏天很快过去了，然后是秋天、冬天。你很少见她的面，也逐渐放下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管怎么说，长官永远是长官。

十二月到了，狄斯城飘起了雪。漫天白雪覆盖了一切。

你一直很喜欢下雪。它不像雨天那样阴沉，反而把整个世界都衬托得清晰起来，仿佛上天降下的白色梦境。每次下完雪，晚上的街景都会变得明亮许多，你从窗口看向远方，可以一直看到矗立在狄斯城西边的绵延群山，和群山上方明灭交错的星星。看到它们，你的思绪又会不可避免地回到兰利身上。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你认识的人，无论他活着还是死去，都能通过那颗星星，看到正在想他的你。

你总是试图分辨出来，哪一颗星星，是她的。

十二月到了，也就是说你的生日快到了。你那被记忆遗忘的母亲把你生在平安夜这一天。每年这个时候，那些让人头疼的禁闭者们都会大张旗鼓地举办派对。表面上是为你庆祝，实际上她们会把派对从平安夜一直开到除夕，还心安理得地让你给她们放假，然后轮流在你耳边对你洗脑：“过生日的人应该给其他人准备礼物。”

这一年，又是海拉牵头，从十二月初就开始筹备派对。你很清楚她们这么大闹一通，最后不过是让兰利赔上一大笔维修费而已，但你每次都不舍得制止她们，毕竟……这是为你举办的。虽然最后蛋糕烤糊了（卓娅自告奋勇烤的，因为半天没弄明白烤箱怎么用，一气之下给了烤箱一拳）、挂的横幅掉了一地（澈负责挂横幅，因为嫌麻烦所以只钉了两个钉子）、所有的食物全湿了（赫斯提亚点蜡烛时一激动没控制好火候，结果芙洛拉的水枪滋了过来）……虽然如此，你仍然觉得，这是一次最完美的派对。一些禁闭者甚至还送了你礼物。赫卡蒂送了一幅画、切尔西送了钻石、白逸送了一摞印满你和兰利同人图的小广告。连上庭的清理人都抽出时间赶来了一趟，她为你带了一枝还沾有雪花的白梅。

你抓着那朵刚刚绽放的花，不知说什么话感谢她，只挽留她多呆一会。

“抱歉，局长，我很忙的，”瑟琳说，“不过……兰利女士在吗？”

“不在。那个工作狂应该还在第九机关吧，你要找她的话……”

“没关系，那我可以再待一会。”她说完，就拿了个姜饼人坐进沙发的角落里。

你笑了笑。

白梅上的雪融化了，滴在你的手心。很凉。

兰利也许都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你在初雪的那一天就编辑好了消息：“长官，你想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吗~”它一直躺在你的草稿箱里，直到昨天晚上都没有发出去。

她很忙，狄斯的明天需要她。没关系，生日什么的……你不能因为这种小事把她专程叫过来。

灯光打好了，音响也架好了，宴会厅被改造成一个大型KTV，禁闭者们轮流唱起歌来。艾米潘因为跑调，才唱了几句就被赶下了台。连夜莺都唱了一首，她的嗓子很好听。

海拉开始起哄，要拽你上去唱，其他人纷纷附和。你看向夜莺，希望她帮你解围，但她只是笑着和其他人一起喊：“唱！唱！唱！……”

正嬉闹间，你听到个人终端的新消息提示。

“等等！”你推开她们，“有正经事，别闹！”

你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终端。结果只是快递公司的签收提醒，说是大件的东西，委托人建议放在宴会厅。你心不在焉地打字说送进来吧，心里一阵难言的失落。

“哎呀，这个时候不会有正经事的！难不成还期待那个阿姨给你布置工作吗？”海拉继续把你往台上拽，”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局长！”

“海拉！只是快递到了而已！”你红着脸反驳她，心虚着为什么连孩子都能戳破你苦心经营的秘密。

这时，几个工作人员把东西推了进来。

禁闭者们一时间安静了。她们盯着它缓缓在地板上滑动，就像水中的孤岛。

那是……一架钢琴。

工作人员把它放在墙角，让你在签收单上签了字，就走了。

钢琴……谁会给你寄一架钢琴？

还是个知道你有宴会厅的人。

几个不省心的人立即围了上来，艾米潘三下两下扯去塑料膜，“……诶，没有署名吗？谁这么有钱寄这种生日礼物啊……”几个人扭头看向切尔西。

“不是我，”切尔西说。你也知道她不会送你这种东西。

“啊呀，来都来了，既然有人寄，你肯定会弹对吧？不唱歌弹首曲子听听总行吧？”海拉贴心地打开琴盖。

你看着那庞大的、纯白色的乐器。它在不断变换的灯光中折射着周围的光影，仿佛是时空的奇点。真好看，你想，就像落满了雪一样。

而且……我似乎是会弹的。

你走向钢琴，坐了下来，手指轻抚上黑白两色的琴键。

一首乐曲在你的指尖逐渐成形。四周一片寂静。

音乐把你的意识又拉回了破碎的记忆之中。你听不出什么明确的感情，它就像一个用微笑掩盖悲哀的人，或是……一个为生活奔波了半辈子的不归者，突然想起了年轻时的那一次失落和悔恨。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却明白了。但他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他能做什么呢？最后还是用微笑掩盖悲哀。

弹到一半，你的左手顿了一下，乐曲断了。

你迟疑着按下那个键，一声低沉浑厚的低音索的长音。音调很准。

奇怪，不应该是偏高吗，什么时候修好的？

等等，不对，这是什么……

你心底的什么东西一股脑涌入喉管，巨大的悲哀裹挟看不清的记忆堵在那里，你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为什么应该偏高？

就好像你弹过这首曲子很多次了一样，在另一架钢琴上。

“……抱歉，后面的实在想不起来了。”你说。

“笨蛋局长！这时候弹这种哭丧的曲子干什么！你就不会别的吗？”海拉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周围仍很安静，禁闭者们表情复杂地看着你。

“别看我，”你溜下琴凳，找了个角落坐下，“我也是刚知道自己会弹钢琴，我连这首曲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又看了看你，没再说什么。

很快，宴会厅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一群玩腻了K歌的人又折磨起钢琴来，一边乱弹一边猜是谁送的。

你坐在沙发上，已经没有了玩的兴致。那首曲子让你心里充满苦涩。曲子里藏着一个人，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可是你完全想不起来她是谁，就像那个梦一样。只不过这是真实的梦境，你永远无法醒来，只能陷在里面，一遍一遍咀嚼它深重的悲哀。

还有那个你认为应该偏高的音符……

这时，终端响了。

你没有立即拿起它。反正不是她。

窗外的雪仍在不紧不慢地飘着。你站起身，看向远方的群山，和那片被云雾笼罩的夜空。可惜，今晚没有星星，兰利不能通过它看你了。

在你准备回身坐下的刹那间，你的眼角瞟到了……一辆车，第九机关的车，停在楼底。

你心脏狂跳，抓起终端打开。

屏幕发着荧光，赫然显示出一条未读信息。

“新人，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