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会（下）

你腾地站起身来，披上风衣，疯了一般向门外跑去。

“干嘛去……局长！”

“回来呀小局长，还没一起看烟花呢！”

“局长，你去哪儿？”

你冲出门外，只来得及回头冲禁闭者们说一句“抱歉，突然有点事”，就没了影子，留下她们在你身后面面相觑。

瑟琳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停在楼下的车。

“呵……果然是她啊。把主角从宴会上叫走，还真是……她会做的事情呢。”

你气喘吁吁地跑下楼，看到兰利正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等你。她的帽子上落了一些雪花。

“上车，”她说。

你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她一脚油门踩了出去。车驶上公路，开向与城区相反的方向。群山的方向。

“出任务吗，长官？”

“嗯。”

你不再说话。兰利车开得很快，那些山脉渐渐从头顶上压了过来，它们在雾霭之中显得越发高大，像怪兽的影子。

车开上了盘山路。你们一圈一圈攀升，你开始怀疑她要带你去哪儿。这些山常年荒无人烟，不用说狂厄和死役，就连花草都不怎么长。这里就像被时间遗忘了一般荒凉了千百年，是存在于世界之外的静谧荒茔。

靠近山顶处有一大块凸出山体外的岩石，兰利在这里停了下来。

“我们的……任务呢？”你问她。

“时间还没到，在车里坐一会儿吧。”

你们坐在那里，看着雪逐渐落满挡风玻璃。兰利打开电台，里面传出一首歌。

你笑了笑。“长官，那架钢琴是你送的吧。”

她没说话。

她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之后，她才开口，“音准怎么样？”

真是……奇怪的问题。你想起了那个你认为应该偏高的音符。她也许只是随口问出来的。

“很准，长官……谢谢你。”

她继续抽着烟。算了，今天过平安夜，就让她把这根抽完吧。

“去后备箱里把东西拿过来。枪不要动。”

你下车，打开后备箱。你以为会是什么武器、装备之类的东西。结果那里面只有三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手枪，和两个纸盒。纸盒上缠着丝带，像是……礼物。

你把纸盒拿进车。

“打开，”兰利说。

你先打开了较小的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蛋糕，里里外外全部是巧克力雕成的，上面还装饰着巧克力做出的蜡烛。

“哇，好可爱！”你又惊又喜。这么精美的蛋糕，让你几乎不忍下嘴，“可惜就是有一点不好，不能点蜡烛也不能许愿了。”

兰利笑了笑。

你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形巧克力放在一边，拆开了第二个盒子。那里面有一件叠起来的东西。衣服吗？你拎起领子将它展开。

那是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

你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那其实是一件很普通的裙子。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杂色，白得像雪一样。浅浅的鸡心领、袖子很短、裙摆开得很大，镶了一条荷叶边。但不知为什么，你的心一阵难言的疼痛。你眼角发红，什么东西从心底再次涌了上来，就像弹曲子时那样。

“喜欢吗？”

你清清嗓子，勉强撑出一个笑容，“长官不是给过我礼物了吗？”

“钢琴是圣诞礼物，这个是生日礼物。”

你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你倾身向前，扎进兰利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她。

“……谢谢你，兰利。我很喜欢。”

你感到怀里的人因为这个称呼僵了一下，但是她没有斥责你。慢慢地，轻柔地，她的手臂搭上你的后背。

“生日快乐，我的孩子，”她说。

你趴在她肩头，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独属于她的味道。咖啡的味道、高级香烟的味道、冷杉味洗发液的味道……还有那既渺远又近在咫尺、既清冷又厚重的、冬日雪天的淡淡气息。

“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会弹钢琴，你知道我不喜欢吃蛋糕但是喜欢吃巧克力……上次喝酒的时候你说你比我大十九岁，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还有那个蛋糕，它上面有二十二根蜡烛，我刚数的……”

兰利没有说话，只是抱你的手紧了紧。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长官，告诉我吧……”你顿了顿，突然有了主意，“你要是不说，我明天就告诉所有人你已经四十一岁了。这个消息不知道值多少钱呢。”

兰利僵了一会，然后一把推开你。你看到她在笑。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新人。”

“你到底说不说嘛？”

“没什么可说的，碰巧猜对了而已。”

“我不信。你今天别想随随便便打发我。”

她再次沉默了。

她又拿起一支烟，一边吸一边望向窗外的雪。

良久，她终于开口。

“……我有一个女儿。她跟你……很像。所有方面。”

你浑身一抖，震惊地抬起头，望向她的脸。她在霜雪反射出来的黯淡的光中显得很苍白。

“她……去世了吗？”

“五年了。”

原来……是这样。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你扭过头。雪正在变小，只是零星的几片，飘飘摇摇的，给人一种无比孤独的感觉。

所以，如果她女儿还活着，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岁。曾经你认为和你一样独特而不可替代的感情……是属于她女儿的。那蛋糕、钢琴、衣服，全都是她女儿的。连那二十二根蜡烛也是她女儿的。你苦笑了一下。你是谁呢？一个跟她女儿很像的人。

你甚至一度以为她爱你。

可那是什么样的爱啊？母亲对女儿的爱。

而且你还不是她女儿，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这个世界，多么不公平啊。

“长官的女儿，一定很优秀吧，”你平静地说。

“……是啊。”

雪停了，你们在车里又坐了一段时间。电台的歌已经换过许多首了，现在这一首你以前和琼一起听过，歌名是《爱我吧》。你紧抓着怀中的连衣裙，就像一个掉进海里的人抓着浮木，只要放手就会沉进水底淹死。

“下车，新人。到时候了。”

你下了车，跟着兰利走向路边那块凸出的岩石，站了上去。你看见狄斯城的万家灯火在山脚闪烁。由于出来时太匆忙，你只披了一件风衣。你哆哆嗦嗦地问她：“长官，任务呢？”

“嘘——别说话，”她说。她搂过你的肩头，让你靠在她身上。

然后……

咚——咚——咚——

平安夜的钟声响起。随后，人们期待许久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绚丽地四散，星星点点地点缀了没有星星的夜空，和狄斯城的灯火交相辉映。一座是地下的城，一座是天上的城。一时间，你眼睛里充满烟花的灿烂景象。

任务……原来是这个啊。你早该知道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她甚至连司机都没带。

“Merry Christmas.”兰利说。

你竭力忍住眼泪。你不敢回答她，你怕你的声音出卖你。你手里仍然攥着那条连衣裙。

算了，女儿也好，替代品也好。嫉妒一个已死之人实在太幼稚、太不近人情了。毕竟她现在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她的温柔，她的爱，她的一切。

你靠在她身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爱我吧，兰利。

无论怎么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