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进来的,新人。”
兰利推开门,正对上你慌张的脸。你急忙合上本子,躲闪着她的目光。
“对不起,长官,我……”
她看到你手里的东西,脸色变了。
“真是……长进了啊,敢乱翻你直属上司的私人物品。”她的声音像抓玻璃那样刺耳。你能听出来,她很生气。
“我其实……没看多少,我来找你是因为……”
“够了,出去。”
“长官,我——”
“出去!”
兰利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无比强硬。你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不服从,下一秒从办公室里出去的东西就是一具尸体。
你走过她身边,闻到一股血腥味。她刚才应该去了审讯室。
“对不起。”你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走出门。
本来想问问她生病的事,问问她为什么要躲着你,问问她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问问她的想法、她的情感,以及她的心——是不是像你一样有血有肉,会为心悦之人而跳动?
你双手紧攥,全然不顾手掌已经渗出了血珠。
不管她原来爱不爱我,现在也一定恨我了吧。
我为什么非要看那个本子不可呢?
当天晚上,你失眠了。
你脑海中充斥着兰利笔下的画面。狂厄武器、鲜血、死去的男人、婴儿……夜风很凉,你却浑身冷汗。你终于窥见了你渴求许久的、她的不为人知的过去,但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些记忆实在太过沉重”,你竭力希望自己忘掉。
她的文笔是如此冷静而淡漠,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些恐怖和残忍,那些痛苦和伤害,她默默承受、消化、再重新孕育出自己现在的样子。从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是一个人在背负。
可是那时的她,才十九岁啊。
兰利,你究竟……
云开雾散,一片月光像纱一样从窗户飘了进来,笼罩着你。
你叹口气,爬下床。
音乐可以助眠,不如去宴会厅弹弹她的钢琴吧。你知道自己很长时间都无法面对她,她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你越是如履薄冰,脚下的路就塌陷得越快。
你下楼,来到宴会厅门口。刚要推门,你突然听到了一阵琴声。
你吓了一跳。大半夜的,谁在弹钢琴?
弹的还是……你在生日会上弹的曲子。
你怀着好奇和恐惧,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
然后,你僵住了。
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睡裙,像个鬼魂一样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抚弄着琴键。她的金发在月光中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她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静静的、说不上欢乐也说不上悲哀的音乐从她指尖流淌出来,包裹住她,宛如一个无形的茧。
你站在那里,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听完了整首曲子。
最后一个音收尾,女人开了口。
“进来吧,我知道你在那儿。”
你一惊,腿脚自己动了起来,把你带进宴会厅,在钢琴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刚才还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残酷,命运真是残酷。
“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长官……”你尴尬地开口。
“这话应该我问你,偷窥小姐。”
“我……我睡不着……”
“在为你白天的无礼行为感到羞愧吗?”
她还在生气。你咽了口唾沫,“对不起,长官。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兰利冷哼一声,“真是个好主意,新人,我会好好考虑的。说吧,你都看到什么了。”
“你……女儿,还有银蜘蛛……就是……”你说不下去了。
她沉默了。
你以为她在酝酿怒火,赶紧补充说:“但是你放心长官,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她仍旧不说话。半晌,她扶住额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很意外吧新人?银蜘蛛女士的过去竟然这么……不堪入目。”
“别这么说,我很……”
你顿住了,把“同情”两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兰利不再说话。她盯着钢琴,你盯着她。她的妆已经卸了,皮肤甚至比化妆时还要苍白。她没有妆容遮盖的脸上充满疲惫。
夜风变大了,有些冷。
你咬紧嘴唇,准备换一个话题,“没想到你也会弹钢琴,长官。”
“小时候学的罢了。”
“这首曲子我……有印象。它叫什么名字?”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什么?”
“……你离开的真相。”
你怔了一下,在沙发上不安地动了动。你知道自己又接近了那些她不愿说出口的东西。
“对不起,长官。”
“道歉的话,说一次就够了。”兰利平静地说,“你白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偷看吧。”
“对,我只是……”你尴尬极了,非常不想在现在问这种问题,但你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那天晚上,我们……”
“是的。”
你被自己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没别的要问了就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工作。”
工作,工作,天天就知道工作,“咳咳……你这些日子一直在躲我吗?”
“没有,我很忙。”
“……你装病哎。”
兰利笑了笑,没说话。
月亮被云遮住了,宴会厅暗了下去。你想起那个心底萦绕许久的问题,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次询问,只不过你永远找不到答案。然后你无意识地说出了口。尽管声音很轻,还是足够让她听到。
“兰利,你爱我吗?”
一阵沉默。
“没想到你会问这种问题,新人。”
你被自己的又一次失误推至悬崖。虽然很害怕,却不得不孤注一掷,“回答我。”
“哪种爱?”
“你知道的,长官。”
黑暗之中,你看不清她的脸。
“不,”她说。
“……你不知道?”
“我不爱你。”
你颤抖起来,硬挤出一个笑容,“你又骗我。”
她看了看你,没有说话。
“你如果不爱我,为什么那天晚上要过来,为什么要泡咖啡给我喝,为什么要带我去看烟花,给我送礼物……”
兰利打断你,“实话告诉你,那天晚上是副官小姐打电话叫我来的。”
你不管不顾地说着,几乎没听清她的话。
“你太过分了,兰利,我本以为你是把我当女儿,现在看来我连当你女儿都不配——”
“不是,新人,你听我说……”
“——你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你竭尽全力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她如果不爱你,为什么不早点把你推开,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那么温柔地对待你,让你在爱情的泥沼里越陷越深,直到你再也无法挣脱。
兰利顿住了。
你走上前,一只手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你闭上眼,吻住她发白的嘴唇。
她没有推开你。
你用舌尖舔舐着她柔软的唇瓣,慢慢深入,又撬开她的牙齿。她的气味将你包裹,把你拉进爱与欲望的海里。在这里,其他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你和她,还有她嘴里的咖啡香气。你从来没有如此爱过她。
终于无法呼吸时,你恋恋不舍地放开了。
月光探出头来,在宴会厅里铺开一层静谧的雾。
兰利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尽管只有一瞬,还是被你捕捉到了。
她擦了擦嘴角,“吻技真差,新人。”
你不要脸地再次凑上前,“那你教教我?”
兰利移开了视线。她推开你,表面平静的声音似乎出现了裂隙,“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去睡觉,明天在办公室敢偷懒你就等着的。”
你笑了,转身走向门外。
刚要出门时,你回过头来。
“别骗人了,兰利。我知道你爱我。”
说完,你不等她回答就推开门走了。
你不知道,在你走后,兰利在宴会厅里又独自待了很久。
她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对着钢琴发愣。
良久,她叹了口气,抬手擦去了一滴永远不会被人所知的泪水。
她看着有些湿润的手指,似乎也惊异于自己竟然还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