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次不了了之的任务,上庭并没说什么,你也终究不知道他们的考察结果。是忠诚、背叛,还是什么,你并不在乎。
一冬过去,春天再次来临。兰利的伤明显恢复得比以往要慢。她苍白的脸可以用妆容勉强遮掩,身材却消瘦下去,包臀裙都变得有些松垮。她很少来管理局了,也许是工作让她毫无闲暇,也许仅仅是为了不让你看到她憔悴的样子。
由于她的能力,她很少会受这么重的伤。更何况她的年龄……
你心下一惊。你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你们之间的岁月洪流。
兰利已经四十三岁了,再过几年,她就要年过半百了。而你,你虽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但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她几乎可以做你的母亲。
你莫名好奇,自己的母亲会不会跟兰利很像。
你突然好想好想她。
一个柔和的春日,花香和青草的气息淹没了人海的喧闹,万物都在肆意生长。你终于按捺不住发芽吐新的爱意——它们像藤蔓一样蔓延缠绕住你——出发前往第九机关。
但是……兰利不在。你也不敢再擅闯她的办公室。
你不灰心,在狄斯城内信步游荡起来。枷锁告诉你她没有出城。不知为何,兰利的枷锁总是比别人要清晰、强烈许多。你自信自己能找到她。
你找了辆自行车,循着枷锁骑向郊区。
阳光仿佛羽毛般晒得你的脸发痒,就像她头发的触感。一路上野花烂漫,星星点点洒满了深渊之上的世界,一瞬间似乎真的磨平了幽暗的寂寞与悲哀。
慢悠悠地骑了半个多小时,你来到荒郊野外的一处墓地。生锈的铁门上,粗壮的荆棘盘结成网。门外停着一辆第九机关的车,枷锁也变得无比清晰。
兰利在这里。
她……来看望逝者吗?你还以为这种事会被她划分到“无意义”的那一类。
你推开门,走了进去。
墓地里很荒凉,尽管是花开的季节,却没有一个人来祭扫。起伏的山陵间四处镶嵌着半塌的无名墓碑,组成一个个乱葬岗。狄斯城边缘有好多这样的墓地,都用来埋葬那些无亲无故的平民、死于狂厄找不到姓名的尸体,和上庭不想让人们记住的人。
你沿着凹凸不平的道路向墓地深处走了好远,终于在一棵高大的柏树下看到了坐在那里抽烟的特务。她看到你,站起身把烟掐灭。
“真有你的啊,新人,竟然一路追到这里。”
你看向她手里的一大束栀子花,想问那是给谁的,却没法开口。终于还是开玩笑说:“我还没说你呢,长官。工作时间不在办公室,你想让下属怎么汇报工作?”
她笑了笑,轻而易举猜出你没说出口的话。
“我来看看……我的女儿,”她说。
你怔在那里。
她抓起花,走向身前的墓碑。这一片墓碑规则地在树下排成一排,虽然也是劣质石料雕成,却明显有打理过的痕迹,碑座上还有已经风干的花。但同样没有名字,一共……十二块。
兰利蹲下身,在每一块墓碑前都放了一朵花,并把干花和灰尘拂去。
你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切。
放完最后一朵,她用手杖支撑了自己一下,才站起身来。
“你有……十二个女儿?”你问。
她抬眼看向你,表情有些复杂。她眼睛里的悲哀转瞬即逝。你们在栀子花香气氤氲的空气中对视良久。
然后她笑了,一张脸上全是戏谑。
“真好骗啊,新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像有什么预感似的心里一沉。
“知道我是谁。”
你笑笑,“你能是谁啊?银蜘蛛、冷血黒鳄、第九机关的负责人、我的长官、我的上司、我的——”
你突然顿住。
你仿佛回到了那个梦境,她的眼睛就像两汪湖水,你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不能。
她浅浅地笑着,笑容里有些许几乎无法察觉的苦涩。
你浑身发软,努力压下心中那个被她勾起的念头。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不,不……
一切……
一切。
没有记忆,还是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所有线索都指向最终的真相——你不想面对的真相。
“把帽子摘掉,兰利。”你发动枷锁,颤抖着命令道。
她背对着阳光,美丽的脸庞被光线斜斜地劈开,一半光明,一半暗影。就像一张撕碎的假面,戏谑之下浮现出长达二十四年的艰辛岁月。
她没有动。
不要,不要。
“啊啊啊!兰利!!!”你崩溃地大喊出声,一只乌鸦尖叫着惊起,泪水模糊了你的眼睛。
“太慢了——三分四十秒。”她抬起手摘下了帽子,“好了,不哭了。”
她抱住你,轻柔地把眼泪擦去。
柔软的嘴唇贴上你的额头。
她抚上你的后背,制止了你疯狂的挣扎。
“叫我一声妈妈,乖孩子,”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