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我们回到家后,舅妈并不知道我们吃了米糕这个事情,可是回来时她却表现的十分吃惊:“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又去哪里疯了?”
对此我的心中泛起一阵无语,我们这么久没回来,她居然没有一点察觉,但是已经习惯了,不察觉反倒更好,这样她就可以与她的伟业在一起。可我转个头看向我的堂姐,她的眼眶居然红了,她浑身颤抖着握紧的拳头,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嘴唇一颤一颤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停下来什么都没说。
“喂,你俩在这儿傻愣着干什么呢?快点儿去收拾桌子去。”舅妈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和堂姐的哼哼声传入我的耳朵里,堂姐似是要哭出来,她努力含着眼泪,拉着我默默的走到桌子旁,她没有给我们留饭,正如往常一样,但往常只是没有留我的饭,而堂姐只是吃了小半碗饭,把很多饭都藏起来留给我吃,但现在没有人给我留饭,因为她也吃不上了,正直发育期的她,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唯一的吃饱的时候可能只有过年时人们的残羹剩饭。
可生活还是这么慢慢的过着,直到一个月后,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种生活。
凌乱的敲门声和脚步声将我给弄醒,当我醒来时发现堂姐已经打开门出去了,我慢慢探出头去,发现这次舅舅居然在家,但他的行为却有些反常,这次他没有出去赌博,而是在家里用椅子挡着大门,用木条封住窗户,舅妈和堂姐则无影无踪,伟业还在房子里呼呼大睡,看着他这阵仗,我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发生什么了?我舅舅看到我,赶忙向我跑来,对我说:“乖侄儿,让我到杂物间去,然后你把门给锁上了,明白了吗?就是舅舅求求你了。”
看着舅舅哀求的眼神,我的内心不禁泛起动容。其实我的舅舅对我还算好的,至少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即使舅妈不让我吃,等舅舅离开就把这些东西给伟业了,还骂舅舅说他帮衬着外人,也不见他多给伟业带点儿。当然舅舅也知道,舅妈是不会让我吃这些的,所以给我带几次后就不带了,但有时候他会趁舅妈不在家把我和堂姐带出去买好吃的,不过也只是一分钱的小糖,但即使是这种小糖也可以让我和堂姐得到极大的满足。在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糖就是舅舅给我的,入口的那一刻,那糖仿佛平淡生活的一束光芒,可对于我来说,我觉得那糖太甜了。
正想着又对上我舅舅的哀求的目光。到底该怎么办?舅舅好像惹了很大的事情,为了我的这个家能够有更好的待遇,也为了赢得舅妈的尊重,我打开了房门让舅舅进去,然后从外面锁上房门,不一会儿房门被人破门而入。这些人穿着绿色的军装,左臂上还带着个红系带,他们一看到我就拎起我的衣领,问到:“你看到了田为民吗?”
“没有,我没有看到。”我低声慢慢的说道,边说着我边打量着这个人,这个人很年轻,看起来应该刚成年的样子,他又高又瘦的,皮肤就像成熟的小麦一样黄。
“你告诉我田为明在哪儿,待会儿我们会宽容对待,但如果你不说,那你就是走狗!”这个人愤怒的对我大声吼道。
“够啦,够啦!他就是个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你还宽容对待,我们自己来搜就行了。”一个老练的声音从门那里传来,那个人看着不算老,大概30多岁的样子。他托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到:“这家伙估计都没吃饱过,他应该还在这个家里还受过虐待,瘦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保护对你不好的人呢?”
“他们没有对我不好,我真的没有看见田为民。”我小声嘀咕着,头低了下去。
“唉,好吧,好吧,看你还是个小孩子,把这个拿着,你出去玩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出来。”这个人给了我一个木头做的哨子,然后将我一把推出门外,接着屋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妈的,那个狗娘养的把门给堵着了,打不开。”
“那就给我撞,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撞不开一扇破门!”是那个男人在说话,语气中透露着愤怒与不耐烦。巨大的撞门声传来,接着就是一些物品倒塌的声音。
“不,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民兵连后勤部的部长田为民,你们不能抓我。”舅舅拼命挣扎着。
“哼,抓的就是你,你就是那些享乐主义的尾巴,我们要打倒你。”那个男人对舅舅吼道。
我在门前看到舅舅被押出来,他用他那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我后无奈的离开,我只是无助的站在边上,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带走。这时门突然打开,伟业从房间里出来,他看着我说:“你去给我做饭。”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一种强大的直觉指引着我,指引着我追上舅舅他们,我没有理会伟业的话语,而是径直向门外冲去,我穿过狭小的走廊下楼之后,我看到我舅舅已经被他们押上了车。车子发动后,龙黑烟从车后面冒出来,我拼命的追上这辆车,可两条腿终是跑不过四个轮子,我只能记下路径,慢慢地顺着路走着,由于我很少出来,所以这条路我并不熟悉,可越深入越觉得不对,越走越感觉越来越冷清,当我走到路的尽头,我抬起头来,赫然写着三个字——看守所。
我忐忑的站在原地,心里想着舅舅为什么到这里来了?舅妈和堂姐呢?难道她们也在这里吗?我忍着强烈的疑惑向看守所的大门走去。大门处站着两个荷枪实弹哨兵,他们穿着直挺的军装站在大门两侧,他们看到我上前时瞬间警戒起来。可看清楚我的脸后,面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其中一个哨兵对我说道:“你就是谭利吧,我们的首长给我们说过,如果你来的话,就在这个亭子里等他,来吧,到那个亭子这里坐一下。”
听着士兵的话,我的心中感到很害怕,毕竟他当时的神色可以说十分恐怖的。这时另一个士兵说:“你看看给孩子吓着了。小孩子没事儿,你是谭利吧?来,跟我来,我带你去亭子那里坐一下。”说罢便带着我到达亭子里,这个亭子在看守所的一个角落里,旁边是棵高大的槐树。我坐在亭子里等着他们所说的首长的到来,我在这里等了很久。直到中午,都没看到所谓的首长的身影,但好在这个位置比较偏僻,太阳也照不进来,也算是比较凉爽的。
这时我突然看到两个人来到了操场上,其中一个是周雪的舅舅另一个是我的小姨。周雪之前跟我说过我的小姨现在在省里的一个机关工作。她是来过我家的,因此我记得她的面容。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这件事情困扰着我。
“喂,谭利看这里!”女人的声音从操场传来,那是周雪的小姨,她快速向我这走来,手里似乎还带着什么东西。
“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带的,这是在我那个省城买的马婆婆米润,可好吃了,来尝尝。”说着便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并打开了米润的包装,瞬间香气扑鼻。“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东西了,每次你妈和我一起出门的时候都要给你买这个回来。”小姨说着的同时拿起一块米润放进我的手里。
据她所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米润,尤其是马婆婆家的,我对他家的米润记忆深刻。小时候我妈总会带着我同小姨一起到省城里买米润吃。那时我牙还没长齐,妈妈就把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我。等到我能吃一整块的时候,我妈便扔给我一块米润,她和小姨在那里谈论着大人的事情,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米润了,收到这份礼物后,我惊喜万分,我小心的拿起一块米润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吃着吃着眼泪慢慢的掉下来落在米润上,米润甜滋滋的混着咸味儿,一起送进我的嘴里。那是我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那种味道在我的记忆深处,却忘了它是什么。
“耶,你怎么了?不要哭哇!”小姨似乎很吃惊,我哭的一抽一抽的,还让人安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
“对了,你们过来干什么?”
“那个首长今天有事不来了,委托我们来,听说你的舅舅被抓了,我们来就是和他问一点儿真相的。”熟悉的声音传来,这是周雪的舅舅。“走吧,小鬼,找你舅舅去。”听到这句话后我怔了一下,最后胡乱的将手中的米润塞入嘴中后,跟着他们进入了看守所内部。
这个看守所不大,但关押了十多个人,到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了我的舅舅,舅妈还有堂姐。向警卫表达我们的难意之后,警卫将我们带到了一个房间,这是一个探亲室。
周雪的舅舅在门外站着,我和小姨到探亲室里坐着。桌子对面就是我的舅舅了,小姨看到我的舅舅是眼神中带着责怪:“你现在是好起来了呀,还学会赌了,本来你不赌,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怎么给孩子做的榜样?我真的很好奇我的姐姐为什么把孩子扔你这儿,你真是个混蛋!亏我姐姐这么信任你,亏我姐姐还把你拉了一把,不然你以为你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小姨的话并没有错,周雪曾经对我说过,他的舅舅手下有一个后勤部的人,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干,不思进取。所以当我听到小姨这句话时,我并没有感到震惊。只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舅舅的这个位置居然是母亲让他坐上去的。只不过他不思进取,贪图享乐,最终也落到了这个下场。小姨的咒骂声还没有停止。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舅妈,舅舅都是我妈拉了他们一把,才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我听说了,孩子在你家过得很不好,你怎么照顾他的?他还这么小。你怎么连谭美丽那个女的都管不了!你真是个废物。”
“姐,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行了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在特殊时期?你看看你现在一进去还有出来的可能吗?你的那些家人进去还有出来的可能吗?”小姨对舅舅咆哮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愤怒,但更多的是担忧。“我不想对你说什么了,谭利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把一些东西给谭利说清楚吧。”
小姨说完就离开了探亲室。我和舅舅则留在这里,气氛瞬间变得死寂。
“喂,谭利,是我要说声对不起,”舅舅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这些年你也受苦了,其实这座房子是你妈妈的,我和你的舅妈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本来为了避免一些事情,你的妈妈是要把你送到乡下去的。可是途中出了点岔子,你还是留在了镇上。所以你的妈妈就委托我和舅妈来照顾你,这些年还是很对不起你的,是因为我是个妻管严嘛,我怕你舅妈。所以这些年你也受很多委屈。”
“什么?我……我的妈妈她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追问道,我似乎要看见真相了,我这心脏砰砰的跳着,双手不断的发抖。
“你的妈妈在省城里工作,是省里的一位高干,你的爸爸是省里的一个医生,不过你的爸爸由于某些原因,所以下调了调到一个村里去了,你的妈妈在省城里有一座大房子,但因为某些原因,她把你留在了镇上,并为你买了一套房子。本来你的命运不该如此,但因为那场事故。”舅舅看似平静的说道,但他的额上已经出现了细密密的汗珠。
“那……那他们为什么死了?”我声音颤抖,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的妈妈被一个疯子从三楼推了下去,你的爸爸在械斗的时候,因为救人摔下了悬崖。当时你妈死的时候我也在场,可是我没拦住他。”舅舅缓缓的说,他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这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一直以来所有的不甘瞬间涌上心头,寄人篱下的日子宛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的眼前浮现,我本来应该在省城里生活的很快乐,至少说在镇子里应该有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那场事故却将我的命运拦腰斩断,我变得十分激动,大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拦住?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有多么累吗?”我的眼泪边从眼角流了下来,滴在地上。
“我知道,是舅舅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有用吗?”我啜泣着,泪水使我的面前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我的母亲,父亲都离开了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慢慢的走出探亲室,我问我的小姨:“小姨,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留在这儿了。”
小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不断涌着泪。她颤颤巍巍的说道:“对不起,谭利,现在时局特殊,你不能跟着我。”听到这句话时我心如死灰,为什么会这样呢?望着小姨瘦弱的身影,我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
“你能在你的房子里再住一段时间吗?等到这次风波过后,小姨一定来接你。”小姨向我保证道,可我才十岁就要一个人独自生活,我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待在这个充满我悲伤的地方。
我抬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小姨,声音带上了乞求:“小姨真的不能带我走吗?难道我要一个人生活吗?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对不起,孩子,我不能带你走。不过我知道有个人能够照顾你,那就是你的奶奶。”
“我的奶奶?”我十分疑惑,之前闹脾气的时候,舅妈说我的亲人不是不要,我就是死了。当我问到我的奶的情况时,她更是说我的奶奶已经死了,并且已经死好多年了。所以我一直认为我没有亲人了,但小姨的这番话激起我的希望,可是我又发现了不对劲,既然他们这么烦我,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奶奶呢?我将我心中的疑问向小姨吐露。
小姨对此只是无奈的笑着,说到:“我们单位上每个人死之后,他的家属都有抚恤金,每个月都有,他们那帮混蛋把留在身边,只不过是贪图你妈的那点儿钱而已。”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不太亲近的人因为某件事而供我白吃白喝一辈子呢?原来是这样,我从没看见过的抚恤金都被舅妈私吞了。听到这个答案后我只能点头向门外走去,我不太确定我要去哪儿,也许是去我的奶奶家,也许就在小镇的那个房子上,但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得知了一切的真相,明白了我的身世。
我慢慢的向外面走去,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