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御侍挺着微隆的小腹回了南风苑，陛下封了他为贵君。
他自是风头无两的，三天两头便挺着肚子到处显摆，不过看着我们反应都不大，渐渐的也没了兴致。
“能住在这南风苑里，谁又没有生养过孩子呢？”我心里这样想着。
玉御侍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陛下也渐渐不来南风苑了。
也是，如今谁又能侍奉他呢？
我和喻侍君姿容不再，宋良侍又不解风情，唯一得他宠爱的玉贵君身子也重了。
这南风苑对他来说便没有了吸引力。
侍从日复一日来报，今夜陛下宿在了那边——那些名正言顺的妻子身边。
这么多年，我已经听倦了。
可玉贵君却每每动气。
或许他对陛下是有几分真情的。
我听着他怒骂，又听着他恸哭。
后来他也不哭了，夜夜守在南风苑门口，我去劝过他，他却只用空洞洞的眼神看我一眼，再次转过头。
他怀孕七个月时，那边传来消息，容氏有孕，陛下大喜，封了贵妃。
很平常的一件事。
玉贵君却像疯了一般，势要冲出南风苑大门。
守门的侍卫不许，推搡之间，挺着大肚子的玉贵君跌倒在地，当即见了红。
守门的侍卫第一次见这阵仗，一时间不知所措，想把玉贵君送回宫，玉贵君不肯，最后竟是被侍卫拖行回宫。玉贵君身旁的内侍觉着不妙，来请我，我才急匆匆命人请来太医。
玉贵君在里屋喊的撕心裂肺，我心中忽感不妙——或许是久居深宫孕育出来的本能，忙派人去请了陛下。
陛下人没来，只派人带来几个字：南风苑事宜由君后全权处置。
当夜，玉贵君难产，太医满脸难色，问我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我咬咬牙：“烦请太医尽力保住玉贵君父子平安，若是不能，便保大。”
太医闻言，如获大赦般拱了拱手，然后匆忙进入内室。
内侍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玉贵君的声音也渐渐没了气力。
一天一夜。
玉贵君产下一子，只是出生时便没了气，上报后钦天监的人来把孩子尸身带走了。
玉贵君睁眼便见我。
他没有问孩子，开口便是：“则明呢？”
则明，是陛下的字。
我拍拍他的手，告诉他：“陛下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
“你骗人！”他打断我，神情近乎癫狂：“他哪里是公务繁忙！他还去和别人生孩子！则明答应过我的，他说他挚爱我，他不会在和别人诞育子嗣！”
他愈发激动，身旁的内侍见势不妙，赶忙上去按住他。
“则明！则明！他不会骗我的！都是那个女人……对！那个女人引诱了他！”
“差不多得了！”喻侍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甩了玉贵君一巴掌，“一天到晚吵个不停，聒噪死了。”
玉贵君怔愣片刻，随即瘫软坐下，嘴里却不停念叨着：“则明挚爱我的……”
“他说他挚爱你，又没说只爱你。”喻侍君冷然开口。
玉贵君的眼神逐渐涣散，远远看向门外，竟落下泪来。
那日之后，玉贵君似是变了一个人般。
他不再整日吵嚷着要见陛下，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
他月子期间，我常去照料。
他通常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我为他打点。
忽然有一天，他叫住了我。
他说：“君后，你可知你很像一个人？”
我皱了皱眉：“何人？”
“君后可曾见过澹台太傅？”他问，“即使您现在年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必与太傅十分相像。”
我摇摇头：“未曾见过。”
他似乎有些着急：“你可知陛下和太傅……”
“知道。”我不紧不慢地盛出一碗粥，吹了吹，递到他面前。
他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你……不恨吗？”
我摇了摇头。
他接过我手中的碗，一勺一勺吃起粥来。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大概是生下行珏后不久。
那时我或许真的有一些爱上了眼前人，或许他心里也有我。生下行珏后，他常常宿在我宫里。
但所有美好的幻想，或许是听见他夜里梦呓，反反复复叫着“老师”后戛然而止。
我并不是愚钝的人，即便未见过澹台太傅，也大约知晓了我入宫的原因。
原来那些年听到的传闻并非谣言。
又或许，在他出手为我们兄妹解围时，便有了十足的把握要把我留在身边。
从那日起，我便一再提醒自己：切莫沉沦。
玉贵君吃完碗里的粥，我接过他手里的碗，却又听他冷不防开口：“君后，我真看不懂你。”
我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我长久地生活在欢场之中，最是会揣摩人心。我们这苑里都是些什么人，我一看便知道。像宋珮，他是极屈辱的，只是委曲求全留在这里；像喻应漓，他对陛下的厌恶写在脸上；而我这般，是真心实意爱着陛下。可我唯独看不透你，若说你对陛下有情，你却又满不在乎恩宠；若说你对陛下无情，却又日日盼着人来。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我这一辈子从未喜欢过哪个姑娘就入了宫，日日守着同一方天地等待天子临幸，即便后来有了孩子，可每日的基调还是他。
或许，我确实爱过他的，只是我太过清楚他的本性，每当要沉湎于情爱之中时，理智总会勒紧缰绳，提醒我悬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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