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其他兄弟不一样。
旁人的生身之人都是女子,母妃也常常到重华宫探望,但我的父君从未来过。
夫君的妹妹,我喊她连娘娘,她说父君事忙,托她照顾我。
那时我虽小,但也懂得父君不来看我,并非有什么要事,只是看着连娘娘藏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我是一句撒气的话也说不出,只是静静地点点头。
到了开蒙的年纪,我也如其他兄弟一般上学堂,连娘娘交代我,要好好同兄弟们相处,还给了我一沓针脚整齐细致的书皮套,让我第一天上学堂,分给兄弟和各家伴读。
那日,我也兴致冲冲地,将连娘娘绣好的书皮套分给了众人。
只是很快就有人下了我的面子。
那是大哥的伴读,不知是哪位世家的公子哥儿。
他拿了书皮套,在手上掂量一下,然后随手扔到地上。
我原以为他是无心,正欲捡起来再递给他,不料他一下踩到了书皮套的一角:“真是晦气,一大早就碰到你这不阴不阳的玩意儿,整些娘们儿兮兮的玩意儿。”
那时我尚且年幼,过去几年活在连娘娘的庇护中,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我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回击之语,只能涨红了脸,努力眨巴眼睛想把涌出眼眶的泪水憋回去。
环顾四周,有几个来得早的哥哥姐姐皱起了眉,只是无人出声制止。
我想那时的我应该很狼狈。
“我看你也别读书了,跟你那个下j的男母妃一样,到了年纪找个男人嫁了去。”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父君!”听到他诋毁我的父君,我也努力挥动小小的拳头,朝他砸去,正中面门。
他满眼震惊:“你敢打本公子?”
震惊之余,他也不忘朝我挥拳,重重向我砸来。
伴随着几个哥哥姐姐的惊呼,我与他扭打起来。
那时还未习武,只凭着本能用蛮力拉扯他,却也在他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不许打了!”沉稳的男声传来,紧接着上来好几个人将我俩分开。
“大内禁地,也容你们胡闹!”
我抬头,正是我的大哥哥。
那位公子见了大哥,身体往后缩了缩,却仍是吵嚷:“是这小兔崽子先动手!”
“是你对我父君出言不逊!”我不认输的反驳。
“好了!”大哥哥厉声呵斥,“楚材,小五到底是皇子,是父皇的血脉,你为臣子,怎可对皇子动手?”
那被称作楚材的公子霎那间蔫了,接着大哥又转头,对我说:“小五,楚材乃镇国公家独子,脾气难免骄纵,他出言不逊虽有错在先,你可禀明父皇,却不该动手伤人。”
看着大哥威严的眼睛,我也不自觉低下头。
“今日一事,你们二人都有错。念在小五年纪尚小,楚材又受了伤,孤便不再追究,但以后再有犯者,孤定会禀明父皇,让父皇决断。”
“谨遵大哥教诲。”我嗫嚅着说。
那楚材公子面色不佳,吩咐人收拾书匣子:“我脸上受了伤,要回家找个郎中瞧瞧,今日不上课了。”
说罢,便大跨步走出殿门。
大哥叹口气,让身旁的小太监跟了上去。
那日的课堂很安静,除了太傅“人之初,性本善”的读书声,没有一人说话。
我回去以后,向连娘娘说了这件事。
连娘娘满眼心疼地抱住我:“行珏受苦了。”
连娘娘说,那位楚材公子出身镇国公府。镇国公死在任上,独独留了这一子,镇国公全家上下宝贝得不得了,早早选了做皇长子的伴读。
那日,父皇身旁的宋先生来了。
他说镇国公家的老太太进宫哭诉,父皇无奈,罚我禁足半月,小惩大诫。
“明明是他先辱我父君!”我朝连娘娘说。
连娘娘抱了抱我,安慰到:“行珏乖,以后咱们离他远远的。”
“连娘娘,父君什么都懂,你去对父君说,让父君也去当大官,压那可恶的镇国公府一头。”我边抽泣边说着。
连娘娘的身子一僵,原本抚摸着我背的手垂落下来。
“怎么了?连娘娘。”我问她。
她苦涩笑了笑,摇了摇头。
禁足结束后,我又回到了学堂。
那位楚材公子看似还想发作,却被大哥哥狠狠一瞪,又噤了声。
散学后,我叫住大哥哥,把那日连娘娘准备的书皮套送给了大哥哥。
“那就谢小五好意了。”大哥哥浅笑着,把书皮套交给了内侍,放入了书匣子里。
“五皇子,你过来。”太傅朝我招手,“今日落下的功课也拿来。”
我朝大哥哥吐吐舌头,他也朝我颔首。
我那时真的觉得大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于是在远远的看见他之后,我便兴冲冲地上前。
尚未走进,却看见他身旁的随从把书皮套拿出来,一剪子剪了个粉碎。
“殿下,若是他日五殿下问起来……”他的随从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就说不小心弄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他也不会追究的。”大哥哥沉声到。
“这终究是五殿下的一片心意……”
“够了!”随从还想说什么,却被大哥哥严厉打断,“你若再这般多话,孤便把你送去南风苑伺候。”
他的随从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我等到他们走远了才敢走出来。
看着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条子,我蹲下身,把它们一一拾起来。
我哭着回去找连娘娘。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待我,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
连娘娘心疼地抱住我,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似乎就预言了我的一生。
我初上学堂时,因遭遇了这般事情,自暴自弃了很长时间,那时常被太傅批评,就会听到周围的人说:“不愧是孽畜之子,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后来我不忿,开始刻苦学习,终于成为了皇子中的佼佼者,可周围的人又说:“定是这不祥之人诅咒了皇子公主们,只为在陛下面前出风头,可真是心肠歹毒。”
在整个少年时期,我都不断告诉自己,别听,等我进入朝堂得了父皇重用,他们定要跪下来求我。
我偶尔也会向父君请安,他话很少,对我只是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临走时对我说,有事就去找连娘娘。
我对他说,连娘娘很想念他,给他写了信。
但他从未回过。
连娘娘总是锲而不舍地写,后来这些信封封都被退回,连娘娘有捏着信纸擦眼泪。
连娘娘身体并不好,自我有记忆起,太医就来来回回出入她宫里,只是此次摇头叹气,说这是心病。
她是唯一疼我的人。
我也想疼她。
我十岁生辰时,父皇难得来了,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当连娘娘的孩子,以后都叫连娘娘娘亲。”我兴奋地看着父皇。
父皇只是皱眉,对我说:“换一个。”
“可是儿臣只想要这个……”我看着父皇逐渐阴沉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父皇说,你的父君很爱你,你也应当多爱你的父君一些。
可我不知道他哪里爱我。
从小到大,在我身旁照顾我的都是连娘娘。我生病了,连娘娘整宿整宿地守在我身边;要以血肉为药引,连娘娘毫不犹豫地便取了自己的血;我被人欺负了,是连娘娘替我疗伤;她向来是柔弱的性子,却为了我三番四次顶撞高位妃嫔……
太多太多,多得我说也说不尽。
我恨我的生父为我带来的屈辱,也恨他为什么将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妹妹抛之脑后。
我年纪渐长,很快便到了可以入朝议事的年纪,某天下学后,太傅点名让我留下。
待其余人都走远了,太傅才缓缓开口说话。他考问了我的功课,又问了许多近日发生的朝中事,我一一回答后,他满意地点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太傅对我说,“真是可惜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连娘娘之外的人口中得到赞赏。
素来严厉的太傅眼中满是惋惜,他把一本书交到我手上,是一本很陈旧的《资治通鉴》。
“吾快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五殿下也长大了。”太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吾知道,殿下品行纯良,又聪颖过人。吾只望往后殿下莫听身旁闲言碎语,心中常怀百姓,在朝中实现自己的抱负。 ”
我愣愣接过,有些受宠若惊。
我进入朝堂之时,太傅也走了。
最初进入朝堂时,父皇把我置在礼部,主管宗室事宜。
说实话,宗室之事真的比大多数人想的更无聊,最多见的就是哪个宗室银子短缺了,请求多拨些俸禄,若是拒了,便开始无穷无尽地上书哭惨,有些在京中的还会到礼部衙门撒泼打滚,威逼利诱。
跟集市上买菜一般,我们同这些宗室讨价还价,但基本以礼部失败告终,最后总得吐出些银钱来——用里头官员的话来说:“谁让他们是王呢?”
于是我决心推行改革,要在礼部内设监管宗室之官,定期到各宗室府中查对账本,以防止总是敛财。
礼部官员其实也不喜我,但碍于我还是皇子,便拨了几个人跟着我干。
实行了一段时间后,上门撒泼的宗室明显少了,礼部官员觉着行之有效,便大规模推广开去,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宗室索财之事。
“从前是臣有眼无珠,没想到五殿下竟有这般才能。”在我调任那日的庆功宴上,礼部的同僚喝得醉醺醺地,搭着我的肩说,“真是可惜啊。”
十六岁,我得旨前往地方治水。
最初到了寒州。
这儿真是苦寒之地。
寒州地处边陲,这儿要时时防着边患,土地贫瘠,大多地区不适合耕作。这般的环境,人却不少,那些无业游民便成了流寇,使寒州治安堪忧。
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在这儿算是体会到了。
这里的官员关系也错综复杂,就如同密不通风又纵横交错的蛛网,把我裹得紧紧的。
我奉旨前来治水,可州府却哭着说没银子了。
我考察各地,赶回刺史府中,却见州府与豪强宴饮。
“大人,此番朝堂派了个皇子来,我们的事儿……”戴着金戒指的富商朝主位举杯,似是试探。
“诶,大哥您还不知道吧,此番来的是五皇子——就那个从男人肚子里爬出来的j种。”
“哦?可我听闻他在京中也算得上是角色。”
“哼,若京里那位真看种他,怎会下放来这儿,分明是今上也芥蒂这不阴不阳的货色,便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作罢。”
“哈哈哈哈——那我们的货……还是按原来的价格卖?”
“那是当然——”
堂内一片其乐融融之像。
我按下心中怒火,暗中派人打听物价,才惊觉此地粮价竟比京城还高上七八倍。
“难怪进城的一路都整洁平坦,百姓却个个面黄肌瘦。”
“可要派人通知陛下?”随我来的侍从打量着我的神情。
我点点头,拿起笔,侍从自觉上前来伺候笔墨。
可我刚下笔,忽然又顿住,思索片刻后,我把笔放下,揉皱了面前已被墨迹渲染的纸张:“父皇让我第一站便到寒州来,定有他的用意。”
我呢喃着,身旁的侍从便悄悄退下。
这是我的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总会自言自语。
我猜想父皇早已知道寒州之状况,只是过去多年来派来的巡抚们总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每每回去后,官商勾结又死灰复燃。
父皇派我治水,实际上是要我以皇子身份大刀阔斧地到各地改革。
脑袋瞬间清明起来,我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事务来。
我让常跟在我身边的侍从回京,在他走后,向当地官员表面自己从前是受父皇身边的人监督,往后定与诸位和乐相处。
他们开始本不相信,但往后两三个月,我日日流连烟花之地,过着奢靡放浪的生活,他们才渐渐放下心,逐渐让我参与他们的聚会。
在此期间,我拼命搜集他们犯罪的证据,只等时机成熟将他们一举拿下。
父皇收到了我的密奏,特调附近驻防军予我使用。
而在收网前夕,我却被人迷晕掳走。
等我再睁眼,已在悬崖之上。
眼前是十余个彪形壮汉,我认得他们,是寒州那些官员富商身边的人。
他们见我醒了,为首的一人狞笑着上前,掐住我我的脸:“j人,幸亏我们大人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可被你骗了。”
我内心一颤,表面上却无波澜:“你们在说什么?可是与孤有什么误会?”
那大汉脸色一变,那双粗粝的大手高高扬起,接着便是重重的一巴掌落到我的脸上。
“放肆!我是皇子!”我嘴角已溢出鲜血,但仍强装镇定。
那大汉却满不在乎:“哼,我们大人说了,你就是那个从男人肚子里爬出来的j种,朝堂把你下派来这儿,就是希望你死了。”
我脸色阴沉,手脚却被紧紧捆住,不得动弹,只能狠狠瞪着他。
他见我如此神态,忽然脸上浮现异色:“要不你和你那个卖身求荣的爹一样,让咱们兄弟几个爽一爽,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混账东西!”我怒喝到。
你大汉不怒反笑,伸手来抚摸我的脸,眼中是淫邪之色:“你瞧瞧你这小脸蛋儿,简直如女人一般漂亮,你虽是男子之身,但身上总有地方能让哥几个快活的。”
我厌恶躲开,他却一把揪起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j货,装什么清高,你爹不也是卖沟子的东西。”
他说着,大手一挥,把我甩到了后面那群壮汉之中。
不知是谁先开始,他们开始扒拉我的衣服。
屈辱。
这是我心中唯一泛起的情绪。
此刻我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是男人所生。
“大哥,这小子不愧是宫里出来的,皮肤跟女人一样滑嫩。”
有人这般高呼到,其余人更是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抚摸着。
为首那男人转过身,看见我裸露在外的肌肤,舔了舔唇。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一把把我压在身下。
“真是个美人儿。”他边说边解自己的衣裳。
趁他两只手离开我的空档,我抬起膝盖往上一顶,那人吃痛蜷缩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悬崖边上滚过去。
我想,我宁愿死了,也不能遭受这般屈辱。
随着咒骂声逐渐变小,我直直跌落悬崖。
或许就如他们所说,父皇派我前来,根本不是要我整顿改革,而是要我这个不详之人死在任上。
我缓缓闭上了眼。
……
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再睁眼时,我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盖着柔软舒适的被子,还换上了粗布所制的干净衣衫。
我试着起身,身上却是阵阵剧痛。
“哟,你可醒了。”一个膘肥体壮却面容憨厚的男人走进来。
我欲开口,却发现嗓子已说不出话来。
“你等等,俺让人进来给你瞧瞧。”他说。
他在屋内高呼一声“小桃”,紧接着一个妙龄少女走进房内,见我醒了,忙上前来。
“你可还好?”少女走上前,发现我似乎说不出话,忙倒了一杯水,缓缓喂我喝下。
“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遇到俺几个。”你面容憨厚的男人开口。
原来他们是这里的山匪,眼前这憨厚的男子是这里的头领,名叫陶大牛;这位少女则是他的独女,名叫陶桃。
那日我滚下山崖,经过好几次树枝缓冲,最终落在一支十分粗壮的枝条之上,看看保住性命。而恰好陶桃上山采药发现了我,于是忙喊来寨子里的人,把我救下。
“你运气可真好,摔下来只是断了几根骨头,没有伤到紧要地方。”桃桃笑着说。
“谢谢。”我艰难开口。
“你少说些话,如今醒了更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药。”桃桃放下水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爹,便出去了。
陶大牛在我身边坐下,我嘶哑开口:“陶寨主……谢谢……”
他满不在乎地拜拜手:“你就喊俺大牛吧。”
我无力点点头。
他似是自说自话般开口:“其实俺本来不想救你,你身上的衣服料子老好了,一看就是有钱有权的,是寒州城里哪个贪官家里的吧?俺们上山就是被他们逼得没办法了,你吸着俺们百姓的血,俺想让你死了。”
我哑然,他却继续说:“如果不是小桃执意要救你,俺就把你扔到山下了。”
我说:“大牛哥,我不是……”
“算了算了,怎么样都把你救了,你是谁都无所谓了。”他说,“但既然俺留了你一命,你也得找些东西来换。”
说着,他的眼睛在我全身上下打量,我不自觉移开了目光。
“你长得倒是好看,有钱人,应该也读过书。会不会打架?”
“会一点。”我低声道。
他爽朗笑笑:“那就成。等你好了,就入赘,给俺的小桃当夫郎。”
“大牛哥!这……不成……”
他却收敛了笑脸:“俺把你救回来,也能把你s了。俺家小桃,天仙一样漂亮,多少兄弟想娶。如果不是小桃不喜欢俺们这些大老粗,还轮不到你呢!”
他看我脸色依然不好,似是恼怒:“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俺让你赘,你就得赘!要是有让小桃不高兴的地方,俺立刻s了你。”
说罢,他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