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妘攥着裙角站在石阶下时，鬓边的碎发正随着山风打旋。
仙人住山上的云真浓啊，连脚下的青石板都像浸在水里，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那座藏在云里的道观。
檐角翘得像飞鸟展翅，匾额上“忘尘观”三个字被晨露打湿，墨色里透着点青，倒比山下茶馆说书人口中的“仙府”更像真的。
身后的云雾突然漫上来，差点迷了眼。
云妘“嘶。”
云妘慌忙抬手去揉，指尖触到额角的肿块，忍不住“嘶”了一声。
是昨天在半山腰摔的。
当时不小心踩着块松动的石头往下滑。
幸好抓住棵老松树，只是额头磕在树根上，现在摸起来还突突地疼，心底一阵后怕。
可一想到马上能见到白仙长，这点疼就像被山风卷走了似的，连手心都开始发烫。
腰间的玉坠突然轻轻震了震。
这是云妘娘留给她的。
三年前被那只长着獠牙的妖兽追得跌进泥塘时。
云妘以为自己要命丧妖口了，攥着它哭地可谓撕心裂肺。
地上泥水糊了满脸，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听见有人踩着水过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竹林。
然后手腕被人握住，那人掌心凉丝丝的，把云妘从泥里拉起来时。
云妘只看清他的鞋。
是双白布鞋，沾了泥却依旧干净。
白九思“别怕。”
那人的声音也像凉泉，落在滚烫的心上。
白九思“妖兽已被我斩杀。”
云妘抹着眼泪抬头，只看见个模糊的白影。
她急了。
云妘“仙长！”
白衣仙人背对着晨光，发梢好像沾着碎金，手里拿着东西。
那是把扇子，扇面铺开时像托着片星空，上面有流转的光，像是把日月山河都缩在了里面。
云妘“我想学法术。”
云妘攥着他的衣袖不放，玉坠硌在掌心生疼。
云妘“我想变得厉害，能自己打妖兽。”
仙人沉默了会儿，指尖碰了碰云妘手里的玉坠，那点凉意顺着玉传到心口，突然就不怕了。
白九思“雾灵山有忘尘观。”
他说。
白九思“若有缘分，自能寻到。”
后来云妘四处追寻，直到路过一个镇子。
山下镇子里的人都说，在雾灵山顶有位白仙长，能画符斩妖，能呼风唤雨，连路过的云都得绕着他的道观走。
云妘说干就干，在今天清晨踩着露水获就爬上了这雾灵山。
她小心翼翼地在观口探头探脑。
云妘“白仙长……可在？”
话刚出口，就听见观里传来书页合上的轻响。
云妘心脏猛地一跳，攥着玉坠的手指都收紧了。
石阶尽头的竹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是他。
虽然隔了二十多级石阶，云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仙人穿了件月白的长衫，袖口绣着细竹纹，墨色的长发用根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耳后。
他站在廊下看过来时，山风正好掀起他的衣摆，像有片云落在他身上。
和三年前一样，他好像一点都没变，只是眉眼间比记忆里更清润些，像被晨露洗过的竹。
白九思“是。”
白九思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比山涧的泉水更清。
云妘却突然慌了，不知道该鞠躬还是该作揖，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来时路上练了百遍的话。
可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跑光了，只剩下最直接的念头。
云妘要留下来。
云妘要跟着仙人学本事。
膝盖好像比脑子先做出决定。
等反应过来时，云妘已经跪在了青石板上。
石阶凉丝丝的，透过薄薄的裙料渗进来，倒让发烫的脑子清醒了些。
云妘“仙长！求您收我为徒吧！”
云妘把腰弯得更低，额头几乎要碰到石阶。
云妘“我能劈柴能挑水，学东西也快，就是……”
云妘“……就是偶尔会笨手笨脚摔跟头，但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说完就屏住了呼吸，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风里只有松涛声，还有远处隐约的鸟鸣。
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太莽撞了？
或者是嫌她年纪小？
云妘正想抬头再求两句，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托了一下。
那点凉意又缠上来了，和三年前在泥塘边一模一样。
白九思“起来。”
仙人说。
白九思“观里不用劈柴挑水，有灵泉和术法引动草木自生长。”
云妘愣愣地被他扶起来，站在白九思面前才发现，他比云妘高出一个头还多。
抬头时正好能看见他的喉结，还有衣领间露出的锁骨，像雪落在青石上。
仙人垂着眼看云妘，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倒显得没那么清冷了。
白九思“先试七日。”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心湖，荡得云妘耳朵都嗡嗡响。
云妘张了张嘴，想笑又想鞠躬，结果太急了，转身时裙角勾到石阶边的青苔，脚下一滑。
完了！
又要摔了！
可就在后背快要撞到石阶的前一刻，胳膊被人攥住了。
仙人的手指很细，却很稳，攥着云妘胳膊时用了点力，刚好把云妘拉得站稳。
掌心的凉意透过衣袖渗进来，落在云妘刚才摔疼的胳膊上，竟一点都不凉了。
反倒像有团暖烘烘的气顺着胳膊往上爬，一直爬到脸颊。
云妘能闻到仙人身上的味道。
不是香粉味，是很干净的草木气，像雨后的竹林，又像刚晒过的书卷。
他离得很近，云妘甚至能看见他发间的玉簪。
簪头雕着片竹叶，和他袖口的花纹一样。
云妘“对、对不起！”
云妘慌忙往后退，结果踩空了身后的石阶，身体一歪，下意识就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袖。
布料很软，被云妘攥在手里，立刻起了道褶皱。
这么好的料子，却被自己作践……
仙人会不会就这样不想收她了？
云妘吓得赶紧松手，指尖却还残留着衣料的触感，像抓过一片云。
云妘“我不是故意的！”
云妘脸烫得能煎鸡蛋，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云妘“我给您拍平……”
白九思“不必。”
仙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
白九思“跟我来。”
云妘猛地抬头，看见他已经转身往观里走。
月白的长衫扫过石阶，带起点微风，他的袖口果然被云妘攥出了道印子，像片被手指捏过的云。
可仙人走得很稳，没回头，也没再看那道褶皱。
云妘“噢噢，好的！”
云妘赶紧跟上，步子太急，裙角又扫过石阶，这次却没再摔跤。
跟着他穿过竹廊时，云妘偷偷数他的脚印。
仙人走得很轻，青石板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不像云妘，每一步都踩得咚咚响。
廊下挂着串铜铃，被云妘走过时带起的风撞得叮铃响，声音脆生生的，倒像是在替云妘笑。
步入观中，放着个石桌，上面摆着本书，书页旁正放着那把日月山河扇。
扇面摊开了小半，露出上面的山川纹路，晨光落在上面，那些金线勾勒的河流像真的在闪。
而书的两旁又各摆着一盏茶，观中又无其他人。
白九思取了一盏茶，递给云妘。
白九思“喝茶。”
云妘“仙长。”
云妘接了茶却忍不住小声问。
#云妘“你……知道我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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