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風裡》

窗外晚風瑟瑟，離家的鳥兒終於又重新投入筑起的懷抱。

數不清自己一個人擔起這重任多少余年，三十年，四十年，或者五十年？

信一數不明白了。

當年龍捲風握住他的手，將一切都交給他；鐵門後染血的嘴唇拴住他，讓他坐著這大佬的位置一年又一年。

信一坐在窗邊抽煙，微捲的銀髮耷拉在兩側，背部彎曲，直不起來。

他太累了。

在快要睡過去之前，信一還是被一陣開門聲吵醒，多年來大佬的習慣讓他下意識握緊口袋裡的蝴蝶刀，警惕地想站起身，卻被一片陰影籠罩。

他聽到一個記憶中哄睡自己，掛住自己的聲音。

“您是這裡的大佬嗎？”男人說。

信一抬頭，眼神細細描摹著眼前的人，好像有些空白，直到這張臉，與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重合，那三個埋藏多年的字輕輕出口：“龍…卷…風。”

男人似是很驚訝，眉眼染上喜色，聲音耶明亮幾分：“您認識我？！”

龍捲風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醒來就在這裡了，感覺很熟悉，心理好像在指引我來找您…”

信一回過神，笑了笑，站起身面對眼前人，帶著試探：“找我有什麼事嗎？”。

“嗯…就是…”

“信哥，以後我跟你。”

一瞬間，好像沒了聲音，說話聲，蟲鳴聲，風聲…

他好像回到了那天的小巷，他被男人握住手，聽見男人帶著笑意的話：“以後我跟你。”

時光流轉，前世未兌現的承諾，冥冥中重新拾了起來。

那晚過後，龍捲風就開始跟在年邁的信一身後，幫他打理事物，幫他算算不好的賬，幫他打理頭髮。

也是從那天後，信一好像又變回了從前那個鮮活明亮的自己。

頭髮被龍捲風修剪成精致的捲髮，胡茬也被刮得乾乾淨淨。

即使已經上了70歲，走在路上還是會被感歎一句：靚仔哦！

信一開始跟龍捲風一起看小品，一起哈哈大笑，一起吃叉燒飯，一起調侃旁邊的飯館子味道不正宗，一起去天台放風箏。

可是信一好像忘了，他早年吸煙落下了病根，那時是怎麼來著？

當年龍倦風沒死之前，信一就知道龍倦風有肺癌，所以他也不停抽煙，想要趕上龍倦風的步伐。

結果龍倦風還是沒等到他，就被鋸死在那場大戰里。

自那以後，信一開始變本加厲，借煙消愁，成了人們說的“煙筒子”。

他嘗嘗咳嗽，每一次的震動都在撕扯著內臟，每一次的煙流入肺，都在吞噬著他的血肉。

是什麼時候開始吐血的？

信一記不清了，他老了，思維不如從前，身體不如從前，連血都是暗紅的。

和龍卷風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信一好像忘記了疼痛，明媚的陽光灑下，暖暖地包裹著兩人，世界是彩色的，繽紛的。

所以，當信一又一次吐出一大口血時，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快死了。

冬天的風很刺骨，像緩慢的銀針刺進身體，將一切奪走色彩。

信一的葬禮辦在1月，生命開始的日子，整個世界都在慶祝新的一年，鞭炮聲，歡笑聲，節目聲，籠罩著這冰冷的一隅。

現場的賓客都在惋惜，啜泣。

龍捲風靜靜地跪在棺前，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大家只覺得是感情不深，所以冷靜。

直到半夜龍捲風回到理髮鋪，收拾信一的遺物時，無意間翻開了他的日記本。

紙張早已泛黃，字跡娟秀，工整。

密密麻麻，一字一句，都是點點滴滴，從日常小記，到絕望，到思念，到麻木。

『龍捲風，你過得好嗎？』

……

『龍捲風，我很想你。』

……

『龍捲風，我愛你。』

……

『龍捲風，是你嗎？』

……

龍捲風讀著讀著，眼淚決堤，打濕著書頁，他腦子空白，一下又一下翻動著紙張，直到最後筋疲力竭跌坐在地，抱著本子放聲痛哭。

記憶如潮水般回籠，沖刷著他的理智。

他都記起來了。

記起來了……

[“回去！”]

[“你說了交給我的！就這樣！”]

……

[“以後我跟你。”]

……

[“大佬！！！開門啊！！！”]

[“這麼激動做什麼，以後怎麼做大佬啊？”]

……

[“張少祖，你確定要重生嗎？哪怕失去所有的記憶？”]

[“我確定。”]

……

龍捲風失態地哭著，身體緊緊包裹住那小小的日記本，好像在感受上面原主的體溫。

他脫力地踡下身，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低聲訴說，像是在給那時的信一回應。

“我也很想你。”

“信一，我也很想你。”

——

後來，龍捲風將信一的遺物埋在菩提樹下，還有一個刻著兩人姓名的檀木牌。

那是一個神女給他的，神女說，若將這遺物連同木牌一齊埋下，來生，還能作對鴛鴦，彌補此生的遺憾。

龍捲風親吻信一的名字，滑下一滴淚，將木牌輕輕放進遺物中間，用土攏上。

他閉眼，合十雙手，抵在唇邊。

“我向神明許願，信子張少祖，來生還要和藍信一先生共白髮，浴蒼雪。”

他虔誠地，一下又一下，向神明磕頭。

“一叩拜。”

“二叩拜。”

“三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