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这东西,说难也不算太难,说简单也绝对不轻松。每天睡眠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一大块,黑眼圈几乎成了标配,上课时总忍不住打哈欠。不过除了这些小烦恼,其他倒也算能应付得过去。
晚餐过后,夕阳的余晖洒在操场上,祝予芸和夏柠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就回到教室,开始以作业为伴。
对了,还有一个大变化——放在课桌和座位上的书更多了。每天进教室都能看到桌上堆得高高的书,高高低低像是一座座小山。尽管起初祝予芸看着这些书还有点发怵,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完,但看久了,也就无感了。
高中之前,祝予芸从不把任何会用到的书留在座位上,只有叶言寒会把抽屉里塞的全是书,不管是教材或者是练习。他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用完的教材放在抽屉里,写完的作业堆在课桌上,除非回家要看或有作业没写完,他回家的书包里从来不装书。
直到 晚自习快开始,叶言寒才急匆匆地从篮球场跑回来。
少年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汗珠,在教室的日光灯下闪着细碎的光,乌黑的发丝因汗水的湿润,一缕一缕地粘在了一起。在那修长灵活的指尖,篮球一圈又一圈地转动,他却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只有那沾着汗水的头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呼——幸好没迟到。”
少年语气中尽是张扬与得意。
他是跟着同班的几个男生一起回来的。即使混在一群男生中,他依旧还是最瞩目的那个,总能抓住那些抬着头和身边的同学聊天的女生的目光。
或许是灯光造成的错觉,少年充满活力的身影就像聚光灯下轻快的舞蹈,精准地踩着每一个细小无形的律动。
祝予芸没有抬头,但是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周围突然多出的几分吵闹,以及那在短时间内占据教室的、混杂着温热的潮湿气息,都昭示着是叶言寒他们回来了。
叶言寒透过几个男生身影间的空隙,向自己座位处看去——陆之远的座位也是空的,他这个时间应该又去找隔壁班的谢莫宇探讨了。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反正现在一吃完晚饭就待在一起,形影不离,大概这就是学霸之间的吸引吧。
日光灯的光芒照在祝予芸桌前堆起的“小山”上,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高高叠起的书本几乎遮住了祝予芸低下的一整个脑袋。但就算看不见她,叶言寒也清楚地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深深埋下的头,一直晃动个不停的笔尖,还有那推眼睛时微微抬头,只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的瞬间……
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好像也扎根成了一种习惯。
教室里的喧闹似乎也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晚自习,聊天的声音不再像一颗颗子弹那样袭击大脑;那些只要一聚在一起就难舍难分的一堆女生也提高了警惕,理理被扰乱的聚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叶言寒停止手上依旧舞动的篮球,放到另一个同学的座位那,也坐在了位置上。
汗水不再乖乖地卧于额头和发尖,而是顺着他笔挺的鼻梁划下。抑或是经过颧骨处,再流过那因运动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的脸庞,而后在锋利的下颌线标记上勾人的光点,最后从下巴缓缓滴落。
“祝予芸?”
叶言寒身体向前倾,尽量靠近祝予芸,晃了晃她椅子的靠背,压低声音唤着。
低哑又特意压轻的嗓音伴着那股温热的气息,撕开发丝的屏障,穿透每一个发丝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毫无征兆地洒在你的后脑勺附近。
“嗯?”
祝予芸轻声应了一句,却没有转头。
留有余温的气流将搭在肩上的发丝吹起,短一些的发梢扎得她脖子发痒,便抬手撩了撩滑落肩头的头发。
中考前为了方便剪短了头发,那时只能勉强扎起来一个低马尾;而现在,头发再次变长。她扎起高马尾,发尾还超过了肩膀许多。
她的发量好多,像瀑布一样;
扎起来都这么长,散下来会更长吧……
向后抬起的手背恍然触碰到一片湿润的皮肤,温热的触感混合了汗水的凉意,在手背上轻轻留下痕迹。
“嘶……”
虽不疼,但叶言寒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像是被这一声惊吓到,又像是被那股凉意刺激,祝予芸的手先是一僵,悬停在半空中,马上就迅速往回缩。
“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想转身查看。
还没来得及侧过身体,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那缩回一半的手腕。同样如暖宝宝般温热的触感爬上手腕,与她手臂上略低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瞳孔微缩,她一贯平静温和的声音里透露出了紧张:
“怎……怎么了?”
被牵制住的手腕动弹不得,她只觉得一切知觉都好像在慢慢消失,渐渐地只剩下不断升温的热觉,那已经不再是温热了,更像是在被灼烧得发烫,像是火焰在皮肤表面跳动。
滚烫的温度烧到了脸颊,她低下了头。
“借我几张纸巾呗?”
“哦……”
借纸巾就借嘛,你抓我手腕干什么……
我转过来你再问我不是更方便吗……
就算是问出这个问题也理所当然,不过祝予芸还是把它咽回进已经半张的嘴中。
叶言寒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的缘由。当时,大脑也被无数莫名而来的滚烫霸道地支配着,神经中枢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滚烫从何处生起,他也十分模糊——他找了一个麻醉自己的理由,大概是打篮球产生的燥热还未褪去。
那时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抓住她的手腕。
祝予芸伸手在抽屉内胡乱地翻来翻去,几本叠放在一起的书在她的动作下掉落。书本“咚咚”碰撞抽屉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令她的动作更加杂乱无章,连同左胸深处那颗心脏的跳动也失去了稳定的节奏。紊乱的节拍逐渐变强,她觉得,下一秒心跳就会穿破肋骨的束缚,冲出身体。
咚咚……
书本还在一遍遍地碰撞抽屉。
咚咚咚……
她的心跳还在一次次地敲打胸口。
呼,终于找到了。
她默默对自己说。
“纸巾给你。”
心脏不断敲打胸口的咚咚声终于停止,紊乱的节奏回复了平稳。整个过程就像坐了一次过山车般跌宕起伏,从最高处迅速跌落到谷底的刺激充入大脑。
“谢谢。”
叶言寒边用纸巾擦去汗水,边看着祝予芸不愿转过来的样子,偷偷扬起的嘴角说明了他此时的一切心情。
打开水杯,想猛猛灌入喉咙,口干舌燥的感觉还没得到缓解,水杯却空了。
叶言寒正想去接水,还没走出半步,晚自习的铃声就响起。
"晚自习不能去持水,寻接就下课接好。"
老赵的性格的确和蔼可亲,但在规则方面也从不心慈手软。立班规的时候特意加上这条,还激情澎湃地发表了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教育理念:
"班级里的学习氛围和风气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尤其是在大家都在学习的时候。"
他说这句话时,嘴角溢出的自豪与骄傲不争气地化作了那道微小的孤度,被台下的学生一览无余。
叶言寒至今还记得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他也还记得,上一个在晚自习去接水被老赵发现的人,被罚给全班同学的水杯接满水。
想到这,他迈出的半步也缩回了原位。可是,渴着也不是办法,他便机智地去找陆之远的水杯。
"诶,陆之远,陆之远。"
他轻肘陆之远的手臂。
"你的水杯呢?有水吗?"
“在这呢,不过也没水了。刚才去找谢莫字,然后我们聊着聊着聊到了……"
"停,我知道了。"
叶言寒只觉得喉中的燥热更加难耐,喉咙的深处像有一根根刺扎入,干燥得发疼。
“不对啊,我听二班那几个打篮球的说,有好多女生给你递水来着,你怎么渴成这样啊?"
“你但凡随便收下一瓶水,也不至于现在在这被渴死吧。"
陆之远在一旁看着他渴得眉头揉成一团的样子,不解地问。
叶言寒想回答,但口中的干燥实在让他无法回答——他害怕他一开口,那最后一丝残留的湿润也被蒸发干净。
那么,他就真的要被活生生渴"死"了。
"行了,我帮你问问。"
陆之远满怀期待地转头,但发现周围男生的水杯也都空了。
"你们班班长在吗?赵老师有事找他。"
门口探进一个人头对里面说。
班级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陆之远。
是的,他现在是班长。
一个星期下来,陆之远的活跃和热情早就都透进了班级,他甚至把隔使班也混了个熟,人际交往方面的能力是没话说的了。而学习方面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摸底考试全段第一。
足够权威的能力无不在大声宣告,他能胜任班长的责任。
于是,他以全票通过的成绩成为了高一一班的班长。
祝予芸现在对他的感觉就是,佩服。
陆之远摊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奈。
叶言寒彻底绝望了。
不对,还没有彻底绝望。他盯着祝予芸肩上飘来飘去,挠得他心痒痒的碎发,一团希望的小火苗在头发的扇动下缓缓燃烧。
他伸手轻扯她的发丝,有意控制的力道让她只感受到被扯动的触觉,而全无痛觉,她的头向后微微倾斜,近乎要贴在叶言寒的课桌上,乌黑的发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指尖。
她的头发和她的皮肤一样,都凉凉的、柔柔的,只不过柔软不减,凉意更甚。
更像瀑布了…
见他半天没说话,祝予芸起身转头,用口型问:
"什么事?"
祝予芸的回应令他大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试图开口说话但嘴张到一半,声音还没发出来,针刺感就率先侵入。喉咙深处的刺痛狠狠地逼迫他闭上了嘴巴。
他只好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飞快地写下:
"你水杯里有水吗?"
祝予芸疑惑,但还是如实地在便利贴上他的字下方回答道:
"有,怎么了?"
"给我倒一点。"
她看着便利贴上的回复,心中一颤,脸颊泛起了粉红。
"可是我都喝过了。"
"所以你倒到我的水杯里,我又不用你的水杯喝。"
祝予芸脸颊上的粉红又加深了一层,连带着耳朵也快速升温,她假意整理碎发,想挡住耳尖染上的红晕。
她端详便利贴上熟悉的字迹,渐渐觉得这句话在变得陌生。思维凌乱不堪,缠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失去了思考的自主能力,像是可以任人摆布般放弃挣扎,只好顺着叶言寒的话想。
其实……也有道理。
她用一遍遍地警告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他就是太渴了,就是想喝水罢了,没有其他的意思。
祝予芸写下一个"好"字传给了叶言寒,动作快得出了残影。
她心里很清楚,她怕自己下一秒冷静下来后,羞耻感战胜勇气后,自己会反悔。
叶言寒把水杯递到祝予芸手臂劳边,速度也异常之快。显然,他也怕她反悔。为什么怕?他也解释不清楚。
是吗?真的解释不清楚吗?
他反问自己。
可能,也许,不是吧……
祝予芸颤抖着打开两个水杯的盖子,生怕盖子掉落引起更多的目光。注视自己水杯中的水倒入他的水杯,端着水杯的手不禁颤抖得更厉害,水都差点倒出了杯口。
她两颊上的再也不是粉红,而是散发着灼灼热量的潮红。
兴许是脸颊上的温度在26℃的空调房中过于明显,同桌的夏柠侧头观察着她的动作,和那一片潮红。
顿时,整件事情昭然若示地被夏柠了解透了。
祝予芸倒了大半杯的水给叶言寒。拧紧瓶盖,转身,把水杯放在他桌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唯有那一直低下的头露了馅出卖了她,把她此刻内心翻腾的波涛和盘托出。
叶言寒也顾不得打趣她,看见水就开始喝。
久违的湿润再次肆意占领了口腔与喉咙,针与刺终穷还是败在了水的汹涌与攻击下,不得不俯首称臣。
祝予芸忍不住回头用余光暗暗观察。
他仰头吞咽时滚动的喉结,若隐若现的沾着水光的锁骨,还有那双微眯的眼睛……
她想起了刚才递水杯时不小心碰到他手臂时传来的温热,痴痴地抚摸那块皮肤。冰凉的指尖接触那块皮肤的瞬间,他残留在那处的余温像蛇一样缠上了手指,顺着手蜿延曲折地爬行,直至遍布全身。
除了温度,还有他身上那股独有的气味,无法描述。只觉得,连那气味都是热的。
“小鱼,你们这……算不算间接性接……"
"不算。"
还没等夏柠小声说出那个"吻"字,祝予芸就如同条件反射般马上否认,坚定得不容质疑。
"他又没用我的水杯直接喝,不算。"
她怕夏柠不信,迫切地补上一句多余又略显刻意的解释。她在说服夏柠,也在说服她自己,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愚蠢的、悸动的、无法克制的猜测与臆想。
"哦。"
夏柠见她着急的样子,在心中暗笑,但也不反驳,只轻轻应和她。
"叶言寒,你看我从办公室的饮水机里接了……"
陆之远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左手还拿了一张表格回来了。正好撞上叶言寒仰头喝水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停在一半。
"你从哪来的?去接水了?没被老赵发现?”
叶言寒没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头。
祝予芸平复了大半的心情在听到陆之远的话后,又不受控制地掀起了波澜。眼睛死死地盯住书本上洇出的层层墨痕,不断用牙齿咬嘴唇,让自己时刻保持理智。
只有夏柠发出微弱的笑声,指了指叶言寒桌上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那张传话的便利贴。
陆之远半信半疑地去读上面的对话。
两种字迹很有标志性:一种飘逸潇洒,另一种端正清秀。根据一周的熟悉,他一眼就认出了两个对话的人。
再阅读上面的内容,半信半颊的表情随之褪去。他用自己毕生所学到的语文知识和理解能力,试图理解那些汉字所组成的语句。恍恍惚惚地读明白了对话,看祝予芸和叶言寒的反应,这下什么都清楚了。
震惊填满了他的瞳孔,还有一丝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的笑意。
他识相地把便利贴还给叶言寒,把手中端着的水一饮而尽。
"你那张表格是干什么的?"
"这个啊,就是两周后学校要开运动会,这个表格报名登记用的。你有兴趣吗?"
夏柠突然来了兴趣,认真地看上面的项目。看了一遍,又转头问叶言寒:
"你要报名吗?"
"我报。"
"你报什么?跑步吗?"
叶言寒喝完水后精神都好了不少,似乎对运动会也有了兴趣,便也看了一遍,手指轻点报名表最下方的一个项目,轻笑一声:
"就报这个。"
顺着他的手指移动目光,陆之远和夏柠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异样地整齐:
"3000米?你确定吗?"
叶言寒的笑容愈加浓烈,坚定又认真地点头;
“确定。怎么?不相信我?"
夏柠想到了初中时的叶言寒,他确实该被相信。她对上陆之远询问的目光,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当然相信。"
运动会的相关事情祝予芸也插不上嘴,况且她此时大脑混乱,恐怕就算开口连说话都说不利索吧,更别说发表什么言论了。
她默默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直到指甲深深陷入,带来令人清醒的痛感。意识的确清醒了,可手背上残存的温度却也变得清晰。温热的火焰在手背上燃烧,她甚至觉得下一秒就要窜出一团赤红,连忙用另一只手盖住手背。
同时,心中的悸动也在清醒的一刻随着火焰窜出,再也没办法被封印在内心深处。它突破了祝予芸的强行抑制,一次又一次地激起浪潮,冲击着心脏,心跳的速度早已超过阈值,比饱完八百米还要燥动。
这种感觉难耐,却又带来一丝快感,刺激着多巴胺的分泌。她想停止这个状态,可直觉告诉她应该享受此刻。
好熟悉,那天开学也是这个感觉,只是没有这么强烈。
她好像忘记了心脏还在小鹿乱撞,忘记了身旁的三个人的讨论,忘记了一切,只记得手背上残留的余温带来的刺激与快感。
这是什么感觉……
心动?
不是,绝对不是!
也绝对不能是!
她不愿承认自己会心动——来自乖学生的自制与理性告诉她,她不该在这个年纪心动,不该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愚蠢"想法。
所以,绝对不是心动。
晚自习后期,老赵还来讲了一会课。
尽管祝予芸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她在回答问题时卡了壳,眼神的失焦着实令人生疑。
老赵之前教过祝予墨一个学期,自然也对祝予芸比较看重。当然,这一个星期,祝予芸也没让他失望,即使她不是最优秀的那个,总体表面还是很好的,摸底考试也进了段前二十。
今天的走神,让他有些意外……
宿舍熄灯后,祝予芸与夏柠每晚都会小声聊几句。通常,祝予芸会静静聆听夏柠的声音,顺着夏柠的话题聊下去。
可今天,当她躺下,闭上眼,手背上早已消散的温度又再次虚幻地刺激她,大脑突然燃起的兴奋令她不得不再次去思考"心动",再次想起叶言寒接过水杯时自己的悸动与忐忑。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正常:
"柠柠,心动是什么感觉?"
夏柠听到"心动"两个字,马上想起了江泽铭,想起江泽铭在开学前给地准备的一大包阿尔卑斯糖,想起甜味弥漫舌间的感觉。
"心动啊………"
"大概,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的感觉就是吧……"
说完,夏柠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扬起了嘴角。
“现在的感觉就是?”
“嗯,而且……”
夏柠顿了顿,声音中的笑意变得张扬。
“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
她早在今天晚自习就看出了祝予芸的反常,相信叶言寒也发觉了,此时不过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祝予芸没有回答,只是睁着眼愣愣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手背上的温度蚕食了最后一丝理智,她彻底沦陷在了那温柔又危险的余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