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收过小麦就该种玉米了，小麦茬在阳光下闪着光，种玉米时下一场雨最好，如果不下雨就得浇地了，老婆子老鱼拍着手看着天喊：“下雨了，下雨了”天，果然下起了小雨。支书老边说她长了一张神嘴。下过雨的土有些软，有些黑，该种玉米了，老鱼牵着牛绳在前面犁出地垄沟，二盒在后面扔玉米粒，老边在后面拿着锄头埋，二盒一边扔玉米粒一边小声的说：“玉米，玉米四五六儿”老边骂道：“跟得这么近，是想吃牛粪嘛”二盒不敢还嘴却在心里骂：“你妈的吃牛粪”老鱼拍着牛哈哈大笑，胖大的身体比大黄牛还壮，所以黄牛不敢狂。

休息时，大伙儿就直接坐在地上，村里的人挑了水来，一头热水，一头凉水，大伙儿一拥而上的去喝水，水瓢是葫芦做的，瓢把儿在水里绿油油嫩柔柔。老鱼舀起一瓢凉水就喝，二盒说：“大婶你喝凉水能行？”老鱼说：“能行”，喝完水，有的人就去捉蚂蚱，专捉大的，肥的，腌在酱油坛子里，吃饭时蒸蒸就是美味。还有的人在烧东西吃，吃的嘴黑乎乎的，还有些老人在拉呱些家长里短的事。

玉米说长就长，唰唰的往上窜，很快就成了一大片玉米林子。

老边给大家派活儿，他让年轻人去看水，想着是年轻人到处乱跑，水流到哪儿都能及时发现，让老婆婆去捉虫，想的是她们会像做针线活一样仔细，但老边算错了，年轻人们一头钻进玉米地，谁知道窜哪儿去了，老婆婆们和拔草的老头子们坐在地头上聊天拉呱，都快晌午了才一拍大腿说：“捉虫呀”一边捉一边念叨：“粘虫，粘虫，粘着不走，忙了你的口，闲了俺们的口”虫子还要仔细的装在口袋里，回去拿出来给老边看，老边还要仔细的数数，然后记在本子上，老边让老鱼看着老头和老婆婆们干活，老鱼不愿意和他们一块儿，但又乐意做个头儿。

年轻人都在地里的玩儿，把两边的玉米杆子系在一起，做成个拱门的形状，一个漂亮的姑娘坐在里面故意端起架子，这会儿大家都叫她老大，这个说“老大给二盒吃个烧玉来吧”那个说“老大，让二盒进拱门吧”“不行”二盒总是被排除在外，就威胁说要告诉老边，大伙儿说：“说吧，正好没有叛徒打”二盒不出声了。

二盒去找老鱼，老鱼正和那群老头老太太待在一起不耐烦呢，看见二盒就让他领着去年轻人那边，二盒一犹豫，老鱼便拧他一下。刚进地里没多久就听见了嬉笑的声音，老鱼气愤道：“就知道他们不好好干活”二盒说：“他们只是烧东西吃”“他们倒是心眼多，在地里泼吃回去省自己的粮食，老边知道了能不生气”一个姑娘用乌米画了柳叶眉，跑出来时正好撞到了老鱼，老鱼一愣骂道：“好你个小狐狸精”姑娘掉头就跑，老鱼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说：“非告诉老边不可”二盒这时却停下了，喊住老鱼说：“这有一个香瓜，快来吃吧”二盒摘下了香瓜，递给老鱼一半，老鱼吃的沾了一脸的瓜瓤：“真甜，比瓜集上的瓜都好”吃完正用袖子擦脸，就看见二盒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老鱼用手戳戳二盒，问他干嘛，二盒声音哑哑的说：“大婶，我的事就全靠你了”老鱼惊异的说：“什么事儿？”“媳妇儿”老鱼用大手拢了拢脏乎乎的头发说：“玉米地里有的是，你得耐着心儿，走吧”

两个小伙子拿着铁锹站在两边，老鱼一脚踩进稀泥里溅了两人一身，老鱼说：“都过来，都过来”小伙子说：“你是老边吗”老鱼说：“我是老边他妈”大家都笑了起来，二盒笑得直抖。有人将烧的黑乎乎的玉米棒子递给老鱼，老鱼大口的吃了起，几口就啃完了。有姑娘伸手拉老鱼，将她拉过拱门，老鱼钻过去，一下坐在地上，拍着地笑着说：“真风凉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我是年纪大了，但不是老人性儿，以后干什么莫要瞒着我，我们是一伙的”二盒小心翼翼的问：“你可以不告诉老边吗”老鱼骂道：“我管老边就跟管小孩差不多”

收玉米时姑娘们在前面掰，装进袋子里，男人们则将装袋的玉米扛到板车里，拉到晒谷场上去，剩下的玉米秸秆也要全部刨掉，不能把根留在土里，这是一个累人的活。

玉米都堆在晒谷场上，夜晚，灯火通明，老边大喊几声：“剥玉米了”家家户户的人都来了，连腿脚不灵便的老人都拄着拐杖拎着板凳来了，小娃娃们也不干活，就追逐打闹，在玉米堆上打滚。空气里满是玉米的味道，一年能有几天这样的夜晚，大伙儿都盼望着这样的夜晚。玉米剥的要剩下几片叶子留着编在一起，姑娘们把玉米变成一条长长的辫子，老边戴着眼镜，拿着本子，拿着编好的玉米看看，在本子上写几笔。老鱼不敢和戴了眼镜的老边开玩笑，觉得此时的老边和平常不同。

大伙儿一边剥玉米一边闲聊，今年的玉米真好啊，小孩胳膊一般粗，玉米缨子跟小孩头发似的，新出的玉米磨成面，做成玉米糊糊，鲜死人。做成玉米碴儿干饭，那香味飘满屋，再到河里捉些小鱼小虾，做成汤菜一勺一勺浇到干饭碗里，吃一口那样的干饭，死也值。

年轻人们和老鱼开玩笑，叫她大肚蝈蝈，她也不恼，指着自己大肚子说：“俺这是有福，俺这肚子什么都盛过，猪头肉，无花果，鲜活鲜活的大刀鱼，俺都吃过”年轻人们叫老鱼不要说了，净说一些馋人的东西，老鱼哈哈笑着说：“你们还年轻，以后吃好东西的机会多着呢”大家都点头。

老婆婆们在讲故事，渐渐的也吸引了年轻人，听着听着年轻人总要问一句后来呢，老头子们就从来都不问，这些故事，他们听了一辈子了，平时大家听到了好故事都记在心里，专门留着剥玉米的时候说，老边拿下眼镜，一一看过场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