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璇玑做了很多个梦，全是她伤害司凤的梦，她从这种窒息的梦里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件事由于她的逃避，一直深埋在心里，她不敢去想。
司凤一直对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哪怕再伤心难过，在她面前也从没有真的生气，没有说过什么十分恶毒的狠话，仿佛他只会爱，只会承受，不会恨，不会反抗。
这怎么可能呢。
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那些温柔，只是因为爱把刀子包裹了起来，让它扎在自己心里。
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在脸上，哭了很久，她才终于承认了。
司凤也会恨她的。
她想着自己做过的事，无知的伤害也是伤害，并不会因为无知而减免半分。
璇玑想，他大概对她很失望，因为连她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
她注定欠他很多，所以她只能要求很少。
柳意欢十分后悔那天他和小凤凰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把璇玑给他生了个孩子这事告诉他。因为第二天他等着璇玑抱着小鸟去找小凤凰，而他看一场好戏的时候，璇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定要他和小鸟在屋里，她决不带着他去找司凤。
璇玑这一次终于见到了他。她去得很早，司凤刚刚起床，打开屋门，就发现璇玑站在外边。
司凤见到她的一瞬间心里下意识的欣喜无法忽视，但是这很快就被回忆里泼来的冷水浇灭。他看了她一会，平复了一下，很平静地道
“你来了。”
平静而冷淡。
璇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反应。她想到告示牌上的红纸，兰兰手里的发簪，配上这平淡的声音，她感到了自己的多余。
明明在六识未开时，她经常被这样多余下来，但是她不觉得难过。唯有在司凤这里当多余的人让她难过得呼吸不畅。
她尽量平静地开口
“司凤，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我错怪了你，还伤了你，我很后悔，我想找到你，是为了和你说一句……”
她说不出口。很久以前，那个月夜，他教她的，他们是爱人，爱人之间不能说谢谢和对不起。
“你不必如此。”
璇玑摇摇头
“我真的很后悔。”
司凤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他以为她会热烈又直白，像以前一样，去拉扯他的衣服，甚至和他撒娇卖委屈。
他有些慌乱地觉得，璇玑好像变了。
司凤好好地看了看她，她好像瘦了很多。
他没有多看，也不敢多看。
“其实，你何必来找我，我并没有怪你，那时候也不过是说一些气话罢了。现在这样，你和我都很好，不必非要见面。”
璇玑心里很酸，但是她还是道
“我……我不会做什么别的事，我只是想好好补偿你，我会给你解开情人咒，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怎么的，他潜意识里就是想说点什么，激发她的情绪，他想看她那种很有生气的样子，不是现在这样，好像很平静，很卑微。
他道
“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情人咒就不会发作。所以你什么也不必做，你只要走就好了。你不走，死的人就会是我。”
璇玑的眼泪一下子便掉下来。
司凤看得心里一颤。
璇玑哭着哭着，开始喘息起来，她还是没能坚持住，她比她想的更脆弱，她感觉司凤院子里这方天地已经没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她混着泪水模糊道
“……好……”
便真的跑了出去。
柳意欢被迫抱着小鸟，回想起璇玑和他说的话。
“司凤或许要开始新的人生了，他在我身上耽搁了一千年，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柳意欢捂住脸。
听听，这叫人话吗？听着好像要成全了小凤凰似的。
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太放心，他们俩说不定根本不会好好聊天。他抱着小鸟直接推开了门。
司凤看着璇玑跑掉的身影，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追出去。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期待，想知道柳意欢说她给他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可是璇玑一直都没提起过它。
他回到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茶上袅袅升起的水雾，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冲出门去。
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跑掉。他在心里恨自己真是可悲的男人。
司凤刚打开门，便看到柳意欢从外边跑进来，生生堵住了他的脚步。
柳意欢进门还抱了个什么东西，他没在意，柳意欢常找他来喝酒聊天，大概又是从哪里顺来的好酒小吃。他现在只想去找找璇玑在哪，是不是一个人躲着哭了。
柳意欢远远看见只有司凤一个人跑出来，就知道他们肯定没正常聊天，他叹气道
“你怎么把璇玑气跑了。”
司凤被柳意欢堵在门口，有点着急
“柳大哥，我正要去找她。”
柳意欢没答他的话，直接把怀里的东西扔给了他。
司凤一接，差点反射性扔出去，软的，太软了，抱不住，是什么？
柳意欢笑着道
“礼物。”
司凤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襁褓。
他打开盖在上边的一层薄薄的布料，是一个很白净的孩子，额上是金翅鸟的妖纹，一只小金翅鸟。
司凤后退了半步，他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柳大哥，你……”
“什么我，那是你的。”
司凤僵硬而震惊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璇玑给你生的儿子。”
司凤死死抱住这个孩子，直视着柳意欢，对他缓缓地摇头，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可怕
“柳大哥不要和我开玩笑。”
这一定是玩笑话，否则，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璇玑，面对自己。这肯定是……
柳意欢并不回答，但是一直很严肃地看着司凤。
不要，不是。
司凤在心里不断地回想自己和璇玑说过的话，那些话他说出来一次，杀了他和璇玑两刀。
他缓缓低头去看那个孩子，可是就算不看他的金翅，小鸟也真的和他长得很像，无法忽视的像，他额间的妖纹和他一样完美，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司凤一瞬间想了很多，只觉得先前的那些恩怨都变得很可笑，什么便这样两不相见地度过余生，又是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他们互相欠的债太多，注定得在一起偿还对方一辈子。
情人咒，姻缘石，心灯，保证，祈愿，他们做了那么多虚无缥缈的事，想得到一个完全信任心意相通的证明，想要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至于被一句话，一个谎言和欺骗打败。一个活的孩子在他怀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真的证明吗？
璇玑，璇玑！司凤慌了起来，他抱着孩子飞奔出去，没有跑两步，小鸟就开始大哭，他生生停下来。司凤不知所措，有些笨拙地去安慰他。可是小鸟在他怀里哭得越来越厉害，柳意欢看不下去。
“你抱着哄哄他啊。”
司凤无措道
“我不会。”
柳意欢恨铁不成钢
“给我！你快去吧。”
看着柳意欢伸过来的手，司凤竟下意识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柳意欢笑他
“果然是亲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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