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十七打扫庭户时候,在药房发现了枕着胳膊睡着了的玟小六。
昨晚后来吃得很开心,相柳吃的多,烤鱼的时候不觉用光了小六做好的全部毒药,小六习惯用毒防身,手边没有毒药总是不安心的,索性昨晚回来就不睡了,直接钻进药房鼓捣更厉害的毒药。
十七轻轻抽出小六握在手中的小药罐,他便惊醒了。
“哦,十七呀,你歇着去吧,串子!串子!滚出来扫地!”
连喊了几声也不见串子的踪影,小六急了,冲出来要打人“嘿你个懒骨头!我说不动你了是吧!”
可院子里,各屋,也都找不见人。
“小六,”十七搭话了,“一早串子出门了就没再回来。”
小六赶忙出门去寻,嘴里一边嘟囔着串子死哪儿去了,一边啐着十七马后炮。十七紧跟在他后面。
两个人在长街上慌慌张张地跑着,忽然玟小六被一个人拽进了个角落里,定睛一看,那人是老木。
老木示意小六往胡同里观瞧,只见串子和一个娼妓正躲在暗影中低声说话,说着说着,两人贴到一起,开始扭糖丝。
玟小六笑眯眯地看着,到底是治不孕不育的大夫,男女居室,见怪不怪的。老木却脸色铁青,一脸伤心失望。小六侧头看十七,十七站得笔直,眼睛却看着自己的鞋尖,绝对的非礼勿视。
扭糖丝的两个人越来越激烈,女的靠着墙壁喘息呻吟,老木想冲出去,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尴尬的事情,对小六说:“你看着办吧!”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小六看着十七只觉得好笑,没顾上理会老木。十七的眼睫毛微微地一颤一颤,小六忍不住凑了过去,“回春堂里待过的人,就没人拿你当我们一样的小民看,你这周身的气度,怎么着也是个养得起侍妾的大家族子弟吧。就是没有侍妾,你也该有几个美貌的婢女吧?你身边的婢女比这女子如何?”
十七不说话,想避开小六往后退,可已经贴着墙壁了。
小六忍着笑,继续自己的邪恶,双手张开,往墙上一放,把十七圈住,恶霸调戏民女的架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小白兔那样清纯羞怯的,还是像这个女子一样风骚热情的?”
在女人的呻吟声中,十七苍白的脸颊慢慢地染上一层红晕。小六已经快要笑破肚子,却越发邪恶,更是凑近了,几乎贴着十七的脸,声音低沉地问:“你想要吗?”
没想到,十七慢慢地抬起了头,虽然有一点羞涩,可眼神清亮清亮,竟然溢出了笑意!
小六愣住了,足有半晌,拔腿就往家跑,相柳说的没错!他准是青丘狐族的人,魅惑人心自有一套!
这一上午,整个回春堂里,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老木因为昨天下了面子,这今天又发现了串子勾搭了妓女,得,他个老古板又混了个没脸。串子偷摸回来以后就狗狗祟祟的,生怕被大家发现了自己那见不得人的事。小六想着如何把叶十七这个大麻烦解决掉,到如今,撵出去不好,他要真的是四世家派来清水镇的探子,看在身边总比赶出去好,要不怎么叫路遥知马力,今天才真正觉得十七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原来之前的乖顺都是扮猪吃老虎,不对,叶十七是披着羊皮的狼!
日头高悬在头顶,正晌午,叶十七把饭桌子向着阴凉地儿挪了挪,把午饭端上桌。唉,今天这桌菜,不是没注意到就煎糊了蛋饼,就是把菜盛出来又忘放盐回了锅。原本想,做一桌小六爱吃的与小六赔罪,结果这桌菜只是“能吃”。
十七先自己在饭桌前坐了下来,几次想去叫大家吃饭,可他张不开嘴,他心里明镜似的,昨天到底为什么临阵脱逃。叶十七,叶十七就不是个人,是个为了能融进回春堂的花架子,空壳子,是个为了能找到一点点类似于从前那份归属感的仆人,碎催。中原四世家首富涂山公子,从前连杯水都没自己倒过的人,在这里做粗使活计,昨天以前自己还能骗自己是真心喜欢做这些事的,昨天突然想通了,真掉价,真正让自己受用的竟然是几句:“十七真能干!”之类的夸赞。辛苦了这许久,不过取悦的还是涂山璟端的那副架子。
涂山璟,可是自己真的做的回去吗?一个满身斑驳,声音嘶哑,还瘸着一条腿的涂山族长接班人?
这满院子都是些真诚又热烈努力活着的人,偏自己这个挣命般干活的,在这里假模假式演戏。
但,小六,他不一样。他从没因着自己的满身伤疤而觉得害怕,没嫌弃过叶十七之低微,他甚至在自己不是他的病人了以后,出现了那种女人对男人的羞怯。是了,小六也是现在他身边唯一一个,和他一般戴面具活着的人。他,是女子。
所以小六到底是为什么,是经历过什么,还是要隐瞒什么要如此活着?不成,他得亲自去请小六吃饭,十七离不开小六,至少暂时还离不开。
于是一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下来吃饭,哦,老木没来,他又缩回屋子里死活不肯出来了。
“啧,”小六其实挺不爽老木这个样子的,脸面比命重要?为着自己那刁蛮的便宜妹妹也就算了,为着串子嫖妓,也值当?串子低声问了小六一句:“老木那事就那么算了?”
小六啃着鸭脖子,“不这么算了,你想怎么样?”
串子用脚踢着石磨,“我不甘!”
小六把鸭脖子甩到串子脸上,打得串子捂着半边脸,“你不甘!你可知道老木不吃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看这些年我太纵着你了,让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啊!你才多大!不学好!都学会嫖妓了你!你,你嫖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丢了老木的人了!这会儿在这不甘!我今儿告诉你,这世上,只要活着,就有再不公也要忍气吞声,就有再不甘也要退一步,就是那些王子王姬也是这么活!”
串子想起了小时的苦日子,不得不承认六哥的话很对,他们只是普通人,低头弯腰是必然的,可嘴里依旧嘟囔着顶了句:“说得和真的一样,你又不是王子王姬!”
“你个龟儿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六跳了起来,提起扫帚就挥过去,串子抱着头,撅着屁股,冲进屋子,赶紧关了门。
一时饭桌边只剩下叶十七端着碗,若有所思······
“吱呀,”老木开了门,嚷了声:“好了!都消停些吧!小六,我知道你这话是说与我听的,放心吧,我听进去了,都过来吃饭有事商量。”
“串子,你哪来的钱嫖妓?”老木继续问。
“我没有,我和甜儿好,甜儿不收我钱······”
小六听他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筷子直敲串子的头,“你嫖妓还嫖出感情来了!还不收钱!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图别的!”
老木赶快拽住了玟小六,到底他是心疼串子,“他有什么值得人家图的,都老大不小了,要打也背着人打,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小六无奈,心下嘀咕,既不是去嫖,怎么好端端的就跟个娼妓黏糊到一出去了,可事到如今又能有什么办法,但愿只是个有情人两厢情愿的戏码。
“串子,你吃完了饭去找她商量,我们赎她出来,给你们成亲,她若愿意,我过会儿就去赎人,不愿意的话你趁早给我断干净了!”小六说着,将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拿手一指串子。“还有,今儿,你洗碗!”
说罢小六便出门了,趁着串子还没去找那娼妓,她有事要办,老木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个轩的酒铺,生意极好。男人们都要酸,不过是个小白脸,长的标志些,连娼妓们都经常来照顾生意。但小六坐在他们对面的食摊儿看了一上午,不由得咂舌。玱玹这些年,看来也不太好过,当年骨子里那般自傲的小男孩,如今竟也学的见人说人话,见鬼唠鬼嗑儿,娼妓们什么世面没见过,可是从来没有被正眼儿瞧过,比起轩老板的模样,她们大抵更爱他一视同仁的心肠。
小六狠狠咽下最后一口糕点, 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吊儿郎当地进了轩的酒铺,又一屁股四仰八叉地坐下。
轩老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六哥来啦,喝点什么?”
“打两角尝尝,要甜酒。”
轩立时端了碗酒过来,轻轻搁在桌上:“桂花酿,口感绵甜。”礼数周全。
小六喝了一口就尽数喷了出来“噗!比醋还酸。”
轩并没说什么,转身又从别的坛子里舀了碗桑葚酒来,“六哥尝尝这个。”
“不要甜酒了,换一碗酒劲儿大的吧。”小六是存了心折腾他的。
可这位轩老板看这架势,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脸上不见半分愠怒之色,端了碗店里的招牌虎鞭酒来。
小六喝是不可能喝的了,闻了一下就把酒都扬到了地上,“就你这也叫虎鞭酒,我是医师,这酒喝了诸位还想一展雄风?只怕从此就一蹶不振喽!”
一句话,店里的男客登时少了一大半。
仅剩的两三个客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走是留。
“还不滚吗?”小六不悦道。
屋子里于是只剩下了小六与轩俩个人。
轩老板自己又倒了碗桑葚酒过来,坐到小六对面,“咚,”的一声,在桌上另一碗桑葚酒碗边磕了一下,又自顾自地将手里那碗干了,也不见他生气。
轩喝完了问:“那六哥想怎么样?”
明人不说暗话,小六也是明侃:“要你妹妹给我兄长赔罪。”
“我是哥哥,妹妹有过,我理应去代她赔罪。”
“你倒是个疼人的好哥哥,那就有劳轩老板代妹受过了。”说罢小六又将桌上那碗桑葚酒推了过去。
轩又干了一碗,抹了抹嘴,“稍晚些,打烊了我抬五十坛桑葚酒与木兄赔罪。”
小六见此事有了结果,也就不再找麻烦,起身离开了酒铺,走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了个山核桃,揉搓了半天,乐滋滋地道了一句“可要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