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惊世大战过后,白沙疆竟迎来了一场睽违已久的大雨。灵雨纷纷扬扬地飘落,白色的沙砾之间蓦地现出一抹嫩绿。但凡绿意所笼罩之处,狰狞的异兽皆烟消云散。
浮石窟中,惨溅的异兽血迹,也被大雨冲刷干净。
只可惜,这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异兽也是有情感的。
无数人慨叹上祖垂怜,降下这润泽万物的甘霖,赋予大地生机盎然之态,祈愿这生机能够绵延千秋万代。激昂的高呼声响彻整个南域,人们的泪水混在雨中,似在为这新生的嫩绿增添一抹悲戚的色彩。
宸君然木然地盯着晚昭消失的地方,眼神空洞无神,血污顺着额头淌下,划过眼睛,他却丝毫不肯眨眼,万一还有一丝余地呢?万一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是他的昭儿开的一个残酷玩笑呢?
他的昭儿从前最是喜爱开玩笑,好几次都将他吓得不轻,而每回晚昭都会气鼓鼓地嗔怪他:“宸泗!说好的,你眨眼就是怕了,怕了我就不理你了!”也不知他家昭儿从何处听来的古老故事,说是梦里只要不眨眼,这梦便是假的。
微风徐徐拂过,雨水落在宸君然身上,伤口缓缓愈合,仿佛是爱人那轻柔的抚慰。
无人相劝,宸君然自行返回,崔桓化鹏,日疾千里,比所有人都要急切。
战争已然结束,他回到王宫便能见到璃儿了,他得快些,璃儿定然着急了!
然而回去之后,所见唯有一片死寂,长乐宫静谧无声,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连昔日最爱嬉戏打闹的云氏姐弟也不见踪影。
踏入主殿,桌上摆着两灵珠,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宸君然的,一封是给央儿的。
给宸君然的那一封信,将所有的缘由阐述得明明白白。
顾晚昭的献祭乃是命中注定,从诞生伊始,族人便无法预言晚昭的命运。月族之中,唯有族长的命运不可预知,这一切早有定数。
信中所写,皆是回忆,只是最后的一段文字,打破了宸君然美好的愿望。
“泗哥哥,这般唤你了,泗哥哥一定极为开心了吧,寻到了晚昭……可惜,如今的我是璃泫……至于为何此刻才告知泗哥哥……等我归来再说,或者泗哥哥先猜猜宫里吊着的水晶球代表着什么吧,泗哥哥若能猜中,昭儿必定送上一份厚礼,到时候泗哥哥可莫要感动得涕泗横流哦~”
那熟悉的字迹,独特的称呼,还有一如既往的行文风格,如何不能证明璃泫便是顾晚昭呢?
他的晚昭最是活泼恣意。
床上的央儿被一阵抽泣惊醒,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那个跪在地上不停颤抖的“乞丐”,微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父王,你在此处做什么?”央儿强打精神,坐起身来,将头埋入被褥之中,深吸一口气,满满的皆是母妃的味道,倒是睡了个安稳觉。
央儿下床,走到宸君然身侧,刚欲瞧瞧他的父王究竟为何这般失态,便瞧见了桌上的灵珠,旁边还摆着一个山楂。
央儿一手拿着山楂,将信取出,展平,刚咬了一口山楂。
“咚咚……”山楂坠落于地。
央儿只觉天都塌了,他的母妃……死了,他不过睡了一觉,母妃便死了!
“父王……你不是说会保护好母妃,不再让他受到伤害吗?”央儿揪着宸君然的衣袖,眼睛死死盯着宸君然的动作,渴望得到一个答复。那双蓝金异瞳含满泪水,惹人怜惜,。
宸君然将僵硬的央儿搂过,抚摸着央儿的白发,轻轻地安慰央儿“是我的错……但璃儿,我阻止不了他……”紧紧抱着央儿。
他的央儿还在,他还有央儿,他要照顾好央儿。不然他的昭儿可要化作厉鬼把他拖入深渊,他不希望这样,化作厉鬼很痛的,他的爱人最怕疼了。
央儿埋在宸君然怀里哭泣,说真的他长这么大,三百来岁还没好好抱过他的父王,他母妃把经过都告诉了他,让他尊敬,照顾自己的父王。
“你的父王就是个倔强性子,一定要管好他的脾气。母亲知道,这对央儿来说会有些困难,但好好照顾你父王,就像照顾我一样,央儿,从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殿内,风过帘卷,殿外,那树海棠摇曳,只是海棠将消。
宸君然和央儿,这样相互抱着,在长乐宫里度过了一晚。
殿内常年寒凉,巨大的海沉玉打造了整个宫殿,最是贴合王妃的灵力体系。宸君然窝在被子里很久也没感到曾经的温暖,而央儿,紧紧抱着他的父王,似想从那点点体温找到曾经的温怀。
“央儿,在你的名字前加一个“未”字好不好?”
“好……”
寒夜,低语凄凄。乌云遮盖深邃的天穹,外面看不到星星。
一夜过后,院外的海棠花,全掉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世子和侧妃打起来了!”崔桓急匆匆赶到长乐宫,神情慌张,脸上带着点血迹。
宸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昨夜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但看样子,应该是未央给他用迷药了。
宸君然刚想开口,喉咙一阵刺痛,心里带着丝丝疑惑“央儿该不会给他毒哑了吧!”
清了清嗓子,总算能出声了。
“发生……什么……事了”嗓子还是不舒服,央儿这孩子绝对给他下药了。
崔桓单膝跪倒宸君然面前,手上的血还甩到了宸君然衣服上,慌张开口“王,王爷,世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路上看到侧妃秋棠,不知道侧妃和世子说了什么,世子就开始用火烧侧妃,我们想阻止,但世子夺了我们的剑就往映暮轩跑去……大开……杀戒”崔桓现在还颤颤巍巍,世子放火球烧人他不是没见过,但拿剑把人当靶子一样刺,他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比他们的王爷还吓人。但不得不说,他们世子还是很有王妃射箭的本领,回回直中靶心。
这时,又有人来汇报“王爷,世子快屠了映暮轩所有人了!”
此刻映暮轩一片血色,比当初宸君然屠杀王宫所有欺辱过王妃的下人不相上下。
等宸君然赶到时,映暮轩大火弥漫,未央用灵力随意挑起一个宫女,眼神寒凉像是在看一个尸体“你刚刚要向何人传信?”稚嫩的声音,此刻犹如恶魔低语。
那宫女双手紧紧攥着一颗灵珠,不肯让未央夺去。这要是被发现,那就不只是未央来屠杀了。
“央儿!先把她放下来”宸君然急忙打散未央的灵力。那宫女甩落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刚刚和玄幽冥河擦肩而过,差点她就要变成河里的亡灵了。
“狗——父王”像是觉得自己称呼不对,连忙改口,指向被他死死冻住的秋棠“你要包庇这个贱妃吗?她害的母妃落入炎泉,每日遭受烈火侵蚀,现在她还要让我认她做母妃,她做梦!”
未央这般诉说,宸君然一下就通了,连忙打碎那冰块,质问秋棠。
“央儿说的话,可是真的。”面色深深寒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这问罪的步骤,宸君然能省则省,央儿,他的孩子,他信得过。
“王爷……王爷,不是……您说,让我认世子为孩子的吗?”秋棠被冻的瑟瑟发抖,说话也不利索。
“胡说!孤从未想过让央儿认你当母亲,是你自己胡编乱造!”九翎枪直指秋棠心脏,这家伙胡说八道,就算他的昭儿死了,那也轮不到让央儿认别人做母亲,他自己也能当母亲,哪里轮得到一个侧妃。
“王爷……臣妾没说谎,是您说,会还我一个孩子……您当时问臣妾世子怎样……”话还没说完,宸君然就打断她“孤是觉得你天赋不错,想在你的宗亲里过继一个像央儿一样的孩子,不是把孤的央儿给你!”
一枪刺向秋棠心脏但又被未央阻止“父王,她还和他族密谋!意图统治南域!”
未央把那宫女的手筋挑断了,这才从她手里拿出那颗灵珠,看到上面的内容,有部分他看不太懂,但明晃晃的杀字,从字里行间里跃出来。
秋棠顿时泄了力,紧紧握着拳,下定决心般,直直撞上了九翎枪,魂入玄幽。
与其之后被南域法则折磨到神魂熵裂,她宁愿在一切没有被南域生民知道的情况下自绝而亡,这样,她还能转世轮回。
众人看着侧妃渐渐渗血的身体,翠绿的衣袍上几朵粉白的绣花被侵染,显得娇艳欲滴。
也是,这侧妃最娇弱、沉寂的时候可就这临死的之时,其他时间和妒妇一样扰得王宫不得安宁。
大火依旧烧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刺耳,下人们紧赶慢赶地清理尸体,丝毫不敢懈怠,时不时有人抬起头看向小世子,白嫩的脸庞上尽是血迹,泪花花的眼睛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宸君然轻轻的地把自己的孩子揽到怀中,用衣袖轻轻地给未央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大拇指抹去央儿的泪水,轻声安慰
“央儿乖,吃不吃糖葫芦啊?”
晚昭告诉宸君然,一定要安抚央儿的情绪,不能让他的坏情绪持续太久,那对央儿来说,不利于月轮的发育,这样会导致央儿体内冰火两系灵力失衡,严重的话就爆体而亡了。
未央抓着宸君然的小臂,抿着唇,死死盯着他身后的尸体,恨不得再抽出来鞭尸一顿。
一想到母妃被这侧妃挑衅,还敢拿母妃为父王创的舞蹈——彼岸,当着长乐宫大门跳出那般妩媚妖娆败坏风俗的舞蹈,简直恨不得再抽筋拔骨一次!
那舞蹈是给死去的先王爷王妃的!是给爷爷奶奶他们创的!是给死去的万千将士跳的安魂曲!
她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