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屋外传来些嘈杂声,元凭舟自四年前那一遭后睡眠便浅了不少,他披衣起身将油灯点燃。这一窸窸窣窣的举动将一旁的柳风眠吵醒了,他坐起身睁眼就见一丝暖烛的光,刺眼的使他拿手罩着眼睛。
“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怎么把油灯点燃了?莫不是又做噩梦了?”
元凭舟摇摇头,他望着窗外,柳风眠适应后将手放下,随着元凭舟的目光看去:隐隐约约看到有奴仆在外奔跑,有的小厮手中甚至拿了火把。
“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么多人跑来跑去?”柳风眠心想。
事不宜迟,他们两个立马套上了外衫出门,刚出屋门门,一阵凉风吹来,凉的让柳风眠打了一个喷嚏。
昨夜下了小雨,地面还是湿,一旁的兰花倒是饱受了雨的滋润,娇滴滴的含笑。元凭舟随意拦了一个仆人问明情况,那仆人倒是急匆匆的:“这位贵宾不知,小姐的婢女万楠上吊自杀了,她的遗嘱里说是她杀了何大侠,这个点林小姐在那闹呢!诶呦贵客我要赶时间啊,不然主子要怪我了。”
元凭舟见这奴仆急的很,转身向柳风眠一打量,柳风眠心神领会,从兜里直接掏了一颗黄金放到他手上:“这下总可以知无不言了吧。”
那仆人见钱喜笑颜开,连忙赔笑:“诶呦二位贵客失礼失礼,想问的尽管问,小的必知无不言。”
“那我问你,万楠是多久上吊自杀的?地方又是在哪?”
“大抵是昨晚的事,刚刚小姐差人来寻她才发现的,地方就在偏殿旁的偏房。”
“行,那就劳烦你帮我二位带路了。”
“诶好的好的,二位贵客这边请。”
仆人在前头领路,过了几个比较繁华的阁楼,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门外围满了婢女,在不远处就能听到有女人在里面闹,声音很尖利,像是撕心裂肺一般。
但不知做了何出格的举动,惹得钱柴大叫:“来人啊啊啊,小姐又犯疯癫之症了,快点给我带下去,请药师好生医治。“
林初然被钱柴一巴掌跌落在地,有人要带她走,她就张牙舞爪地。
但那女子终被制服了,几个小厮将她擒住,出门口就遇到元凭舟等人。
林初然头发很是散乱,看的出很着急甚至连鞋都没穿,上衣半敞着有一半甚至沾了脏水,红肿的脸上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甚至连嘴角处都染上了血色,她那双含情的眼中噙着泪,但当她看到柳风眠等人时,脸上又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意味,林初然扯了扯嘴角,有几分嘲讽之意,她往后大喊:“这就是他们送你的大礼?拿我婢女的命!钱柴,那你可真容易讨好。”
待人走后,“战乱”得以平息。元凭舟等人走进门院,钱柴手摸着脖子,见脖子处有一块牙痕,还淌着血。
钱柴看见元凭舟等人后连忙前去行礼;“诶呦二位怎么醒了?莫不是钱某办事惊扰二位休息了?”
”钱总理言重了,我们二位半夜惊醒,见屋外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就出门查看一二。”
柳风眠假意不知,明知故问道:“哎呀钱总理你这脖子是怎么搞的啊?都流血了啊!”
钱柴摆了摆手:“无事无事,刚刚是被林小姐抓的,怕是她不忍自己的奴婢犯了错然后畏罪自杀了,所以旧疾重犯了。”
“那这林小姐跟这奴婢的感情可真是深啊。”柳风眠不禁感慨(当然这是装的)。
“万楠是梅娘子的贴身婢女,自梅娘子过世后,便来服侍她,初然这心软的性子,怕是已经将万楠视作家人了,”
“那小姐可真是个至性之人啊。”
后有齐天啸风尘仆仆地赶来,与钱柴攀谈了起来。
”真是此婢女杀了我的师弟?”
”是的齐老,就是她。”
齐天啸不禁仰天大笑:“好啊好啊,就这么个小小的婢女使了点奸计就把这小子给杀了,好啊好啊……”
“齐老节哀,还望齐老保重身子。”
齐天啸往里面瞧了一眼,眼中充斥着遗憾:“可惜啊,让这个婢女这么轻轻松松的死了。”
元凭舟与柳风眠在房间内勘察,万楠躺在地上,一旁放着染着刀的剑,脖子处有一道青紫痕,初步判断,这就是她的致命伤,在查一二,也没有多的发现。看了看她的那封遗书,与平常做过比较,字迹确也一样,可人怎么会就这么突然的寻死了呢?
这个疑点一直绕着。元凭舟和柳风眠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便先告辞了。
一路上彼此无言,天没亮,寒风吹着前面照亮的灯笼摇摇欲坠,刚刚那些急匆匆的小厮此时都放缓了步子,路过林初然的茴香院时元凭舟留意了一阵,刚刚还一个劲撒泼怎么回了院子就安生了?
“还记得她最后那句话吗?”
“嗯,记得。大礼……是什么呢?”柳风眠往嘴里猛灌了一口茶。
“一个疯癫之人,谁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换个思路,没准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所以乱说的。”元凭舟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条手帕,摊开后里面散落着白色粉末,他递给柳风眠:“这是在万楠的房间里发现的,是一种香烧尽的粉末,你自幼嗅觉灵敏,试着辨别一下。”
柳风眠接过帕子后轻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还留了一手。”
柳风眠拿起来闻了闻,表情有稍稍复杂,甚至有一丝难以置信:“这香是欢魂药,毒王庙那老头研制的一种迷香,能让人迅速沉睡,而且雷打不动。这真是在万楠的房间里发现的?”
“嗯。如果说用的是欢魂药,万楠确实也存在杀何刚的可能,而且偏房离偏殿很近,那时大部分的注意都被林涧吸引了,谁会去关注一个婢女,她完全有时间去杀死一个人。”
“问题是万楠一个婢女怎么会有毒王的欢魂散?毒王那老登坑的很,王爷亲自上门讨要才不过几条,在说她与何刚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谁知道呢,难不成……万楠其实是毒王安插在义庄的卧底?”柳风眠道。
“这不现实,钱柴说万楠先一直是梅娘子的贴身婢女,估计是娘家带出来的,毒王那老头就算再精,也不会从十年前算起。”元凭舟思考了一下后面又补充道:“当然也不排除万楠半路受贿于毒王,都知道那老登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
“总之此事疑点重重,不能这么随意的结案。”
“怕就怕钱柴懒得查,就这么搪塞过去了。”
被这事一打搅二人倒是没了睡觉的兴致,喝茶也只可细品,时间长了便乏了味。
元凭舟在一旁复盘整件事的经过,柳风眠从衣袖中掏出一根木簪,他十分珍惜地摸了摸,顺滑的簪身上还留着一条条木纹,散发出一种古朴的香气。
“风眠,这簪子我瞧着好生眼熟,不知从何而来?”
“王爷送我的生辰礼。”
“可看上去不像啊。”元凭舟独自嘀咕,“你拿给我看看。”
柳风眠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了元凭舟,元凭舟接过后,摸了摸,用鼻子闻了闻,一段记忆浮现,他弯唇笑了笑。
“这不是你的生辰礼,你的是另一份,准是苑生拿错了。”元凭舟在柳风眠一脸不置信的表情中,开始解释:“这根簪子是两年前王爷打算送给妙玉娘子的生辰礼,但因她没回来就一直没送出去,后来就干脆搁置在那了,估计是苑生拿礼物时拿错了。”
“你这么熟悉?”
“那是当然。”元凭舟撇撇嘴:“王爷那时忙的要死,抽不开身,还是我亲自登门拜访巧匠府帮忙打造,这簪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不过你这拿的时机不好啊,两个月前我听说妙玉娘子已经启程回都,估摸着现在已经回都了。人一回来王爷这礼一定会送,可能都不作生辰礼,直接当作她在四年间头一次回都的贺礼,今天的生辰礼在备。”
柳风眠心一惊,可恶的苑生!
“这簪子我都用了,就这么还给姑娘肯定不妥,我还是赔一根吧,报价。”
“这簪子是由上好的榆桉木打造的,加上巧匠王的手工费……”元凭舟的眼珠到处溜,会心一笑,又是坑兄弟的一把:“”你赔三个月的俸禄就差不多了。”
“啊?”柳风眠嘴巴张成“O”型,“三个月俸禄!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别好看自己,你倒贴她都不一定要。妙玉娘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所到之处人人为之倾倒。”
“那你跟她青梅竹马,你怎么没爱上她?”柳风眠回怼道。
元凭舟只是笑笑没有搭话,然后柳风眠哭的越卖力了,甚至用元凭舟的衣袖擦了鼻涕。
元凭舟:……
晨曦来临,小雨过后天气有好些转变,灰蒙蒙的天空中弥漫着雾,但那层云气难掩旭日耀眼的光芒,在一层层模糊不清中绽放。
秦集城的街道上倒是格外热闹,很多商小贩在路上摆商品,好玩的东西层出不穷,有些商品规模大一些就开了商铺,好吃的店内人潮拥挤,逊色些的客人自然少了许多。
柳风眠和元凭舟一路上东逛逛西看看,买的东西也不少。原先在郦都可没什么空闲的时间来逛街,此次难得有如此闲心,能消遣一二。
万楠自杀暂时断了线索,林涧城主的事还没有朝廷的命令不能多管闲事,免得招惹是非。
柳风眠一开始本来蔫了吧唧的,他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奋斗三个月的薪水就要因为一根簪子付之东流,就恨苑生,为什么要拿错!!!
元凭舟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直摇头,内心直感慨:看来回俪都后苑生和柳风眠之间会大战一场。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特地提了一嘴:“风眠,那个余瞎子有消息了没?”
“有的,得亏你提醒我,不然我可就忘了!那个探子说一日后让我们去千山面去拿情报。”
“嗯,过会儿我们去千山面。你也别太伤心了,不就是根簪子嘛,我替你还三分,等回了王府我去将那苑生臭骂一顿,好替你出气。”
“真的假的?”柳风眠跳起来,脸色明显开心起来,眼睛像是葡萄,里面装着星星。
“肯定是真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下次出门记得打理打理,感觉我刚刚带了个死人出来,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好嘞,谢谢哥!”
这样的一顿操作下,终于……柳风眠重新呲着个大牙。
秦集城以吃喝玩乐闻名,除了难得一见的美食,就是窑子赌纺比较出名。可二人早就发誓不踏足烟花之地半步,所以便无福消受了。
于是二人便把心思倾注在了“吃”这一方面,一路上买买买,新奇的东西多,甚至柳风眠还屯了几盒胭脂。
游玩过后,二人开始干正事。
千山面坐落于喧嚣的集市中,表面上是一家古董店,实则是如意庄开的一家情报局(分店),多年前被平南王以万金买下,专门做情报网来监视那些盗匪的的一举一动。
千山面以古董闻名,情报倒是鲜有人知,店周围有很多摆摊,吆喝声遍地,为了不引人注目,柳风眠急匆匆对完暗号便出来了,没在里面停留多久,免得泄露了行踪对平南王不利。
“怎么样?情报上写的什么?”元凭周见柳风眠出来急忙询问,柳风眠看后眉头紧锁,手脚麻利地将纸折放好,“这大人确实没那么普通,情报上说此人名唤余摄骞,来历不清楚清楚,但在江湖上很出名,他是江南客的人,人称‘戟枪汉’,四年前没了踪迹,有人还以为他死了,结果在这当扫地大爷。”
“江南客?这名字好生耳熟,感觉在哪听过……”
“江南客就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里面耍大刀制毒什么都有,他们的办事规则主打就是拿钱办事,带上足够的钱,然后去鬼市寻敬酒生牵线,如果碰上运气好敬酒生没有出门巡游,那就可以直接去找江南客谈生意,江南客帮忙杀人主打就是钱够,上至皇亲贵胄、朝廷命官,下至江湖门派。”
“之前好像没听过这个名讳啊…”元凭舟皱着眉,脑袋飞速运转。
“江南客是十年前突然冒来的,之前江湖上可没出现这个组织,没听过很正常,但不要小瞧了他们,这可是近十年最具有盛名的杀手组织,要杀十人八人至少都要死。”柳风眠耸了耸肩。
“哦我想起来了,以前我为了元家的死查卷宗的时候好像看见过朝廷当时很多官员都被刺杀了,大理寺好像有人查出是江南客所为,但朝廷没有追查下去,就随便用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不是没有追查,是不知如何追查。相传江南客位于暗林中,至今不知在何处。想寻到江南客唯一的媒介就是敬酒生,那个老头脾气怪的很,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外游历,想寻他只能等他在酒茴居时才行,而且他带那人找江南客都要全程蒙眼,连路都不知道在哪。”
“朝廷难道就没下过追杀令吗?”
“下过啊,可没用。之前有人直接到酒茴居擒人,结果人没擒到,倒是落了一身的病根子,他们都说敬酒生修的是邪魔歪道。后面朝廷又想借众人团结的力量来擒他,甚至发出了‘活擒敬酒生者赏黄金万两‘的诏令,显然朝廷低估了江南客的重要性,如果敬酒生死了,世间除江南客组织人外在无外人可知。朝廷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就放弃了。”
“江南客的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灵庄,你说这钱柴知不知道?”
“没准还藏着别的大礼呢。”
走出集市,喧嚣声遍布四周,柳风眠元凭舟拿完情报准备返回灵庄。
路上柳风眠又被糖葫芦吸引了目光,尽管外表看起来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实际上酷爱吃甜食,尤爱吃糖葫芦外裹的一层糖霜。
元凭舟等柳风眠的空闲间环顾了一下四周,秦集城这十年间迅速崛起,很多商贩来此做生意,大街上摊铺多的是,可有一处却与周围格格不入,像是一座酒楼,但陈设十分破旧,屋檐角蜘蛛网缠布,挂的两个灯笼残破不堪,大门上的封条被撕破,随风飘扬。
“老板,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对面的那座楼。”元凭舟问了卖糖葫芦的老板。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还是少打听吧。”那老板说话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元凭舟只是给柳风眠使了一个眼色,一张银票已经送达。
“这里有一千两,可比你那一串糖葫芦四文赚的多,只要老板你坦诚相待,这一千两都会归入你的囊中!”
那老板看到这银票眼睛都直了,他连忙赔笑道:“诶呦抱歉啊二位贵宾,刚刚是是小的不识泰山,贵宾有什么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那楼为何会变得如此破败?没人打理吗?”
“客人是外来者自然不知,这楼名艳戏纺,是秦集城当时最负盛名的赌纺,很多其他国家的人慕名前来。三年前礼国的裴大人携妻/子来此,不料被刺杀,礼国的先皇一致认为是纺中老板晋平与城中叛军勾结,必须要求个公道!便要求林城主要杀死晋平与叛军,以此来悼念裴大人在天之灵,礼国当年还狠狠讹了一笔。”
“那礼国的先皇为何会认为是晋平勾结叛军?他们二者不应该没任何关系吗?”柳风眠不禁发问。
“当年礼国的淮亲王叛变,兵指乾宫。听说是礼国的裴大人最后杀了淮亲王,带回了他的脑袋,因此立了大功。至于那些余孽就来了秦地,成为了盗匪,那裴大人在此身死很难不联想到是那些余孽为了帮淮亲王报仇,又是死在艳戏纺,就理所当然认为他们二者有勾结了。”
柳风眠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那晋平的坟头的草岂不是是有两尺高了。”柳风眠一脸认真。
“不是不是,那晋平没死,改名成陈平,还在秦集城建有府宅”
“为何没死?那礼王的态度不是很强硬吗?”
“礼王的态度是很强硬,可这晋平也不是吃素的。他听说林城主曾在赴宴中对一位小姐一见钟情,但那美人年纪尚小,还不足娶妻,后来回府后林城主有一段时间魂不守舍的,一屋的美妾都黯然失色。那美人后来家世没落,便落了风尘,晋平听闻特地将她从青楼赎了出来,但那美人当时还在服丧期间,就将她送给林城主作养女,顺便还送了很多金银珠宝。林涧为之动容,直接找朝廷请了一道旨,让犯罪的蒙头去刑场,后找了个死囚替晋平,事后还顺便改了他的名字。”
“这林涧倒是很容易动容。”元凭舟不屑的笑笑。
“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你们这些年轻人怎懂啊…”
“那这赌纺自然无人打理了,为何不将其拆除在重新修建?”
“听隔壁葛大娘说,朝廷之前好像说过想将这艳戏纺拆除,但林城主留有大用,其他的事又不好细问,只好作罢。”
“林涧?可知他买这楼作甚?”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柳风眠谢过老板,与元凭舟开始往回赶。
待回灵庄早已日上三竿,刚进就听见林小姐在庭院乱跑嘶喊,这个点还是不宜进房睡觉,于是二人转角去了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