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小熠，你……真不用这样，真的没关系的。”凯风看着趴在地上铺被子的人，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那天晚上洛小熠在凯风屋外地板上美美地睡了个好觉，第一次没有与那场永远无法走出的噩梦相伴到天亮。只是凯风一身单衣坐在门口吹了半夜的风，又受了露水的湿气，隔日就发起高烧。养了大半年的身体原本开始有所好转，这么一折腾又跌回了原状，甚至要更糟，魂魄损耗得更快了。用沙曼的话说，是竹篮打水最后还把篮子赔进去了。
洛小熠看着又重新躺回床上的人，心里又悔又愧，只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这几天自己不知怎么又恢复了感知困意的能力，本来以为是自己的失眠要好了，结果不是好转反而还变成梦游了。
更重要的是凯风因为他半夜梦游原本已好转的病情又加重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胸口钻心的痛。
可怜凯风烧得迷迷糊糊，还要费心开导坐在床前垂头丧气的人。这让外面本来就忧心的一众人简直要无语死了，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凯风的人是他，可现在这状况，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即使一身病气的人强撑笑容，但温柔声线中掩不住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虚弱的身体状况。
最后是东方末和龙昊天带着众人的意愿，化身正义的使者结束了这场混乱。
两个人是攒尽了全部教养才生生忍下直接打晕洛小熠的冲动，一人扯着一只胳膊，用比较温和的拖行方式将人弄到房外，而守在屋外的百诺她们则是对着黑眼圈已经很重的洛小熠犯了难。
生理因素导致的失眠显然不可能，在星龙圣域轮替完守夜任务后倒头就睡的小队长已充分彰显了其自带的防干扰模式的强大。
可精神因素又说不通。自从他们回来，只要是龙武族的人，就都知道是斗龙战士打败了罗刹暗无，拯救了这个世界。而且小熠不仅是斗龙小队的队长，更是星火罗门的大弟子，未来大长老的不二人选，谁敢给他脸色看扰乱他的精神？况且这家伙的自身精神状态一直好好的很，连星魁都承认过的心灵强大。
但这样一来她们也就诊不出失眠的原因，自然也就无从探究梦游的原因。无奈之下，只能去叨扰法月长老。法月仔细诊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无药可医。
若洛小熠只是简单的身体原因，自有方法治疗。但小熠这副样子八成是心病，他心中有个心结才会梦魇，而心病还需心药医。
很明显，那场走不出的噩梦就是小熠的心魔。可面对关于梦境的追问，他选择了沉默。法月看出他的拒绝，也就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只是说心病需要的是时间，就给他些时间好好理一理心事，心结打开了，梦魇什么的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洛小熠给自己解心结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凯风烧退后不久，百诺在原来的剂量上又加了量，才重新将他魂魄稳住，不过高烧时快速损耗的那些无法重新修补，只能小心养着剩下的了。
本来百诺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告诉小熠，不然不知道他又要怎么自责了。
但洛小熠还是知道了。
于是在凯风病情稳定下来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铺盖跑到了寒山星门，厚着脸皮堵在房门口美其名曰这是对好兄弟的保护，防止好兄弟再被自己坑了。
但到底是不是只有这么简单，那就不得而知了……
凯风一开始不同意，这不纯属是让小熠陪自己受罪吗。即使剂量翻倍的药能稳住他的魂魄，他的身体还是受了不可逆的损伤，本就不好的睡眠现在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惊醒。换句话说，是小熠连动一下手臂都不行，这样不是活受罪是什么？
可洛小熠一看打兄弟情的牌不管用，转头开始打起苦情牌。
“凯风，其实我早就生病了。”
“法月长老说了，这个病无药可医，治不好的。”
“……”
“可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没有发病，因为有你在我身边，虽然……又害你生病了。”
“小熠……”
“你就当是帮我治病了好不好，不然，我可能就……”
……这么哀伤恳切虚弱的语气，对毫不知情的人来说还真挺有说服力的，没想到小队长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知道怎么说能把自家发小拿捏的死死的。果然，没等洛小熠说完，凯风便点了头。
还真是个永远会先把别人，特别是自家发小放在自己之前的大好人。
好得有些傻气。
10.
“不，不，不要…”
凯风歪头看着在地铺上蜷成一团浑身发抖的人，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本来还有所怀疑是不是小熠乱找的借口，毕竟以前也有时候会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这人一沾枕头就睡的本事也见了不是一两次了，怎么可能有那么严重。
可小熠现在这副样子，看来是真被梦给吓着了。
凯风小心地摇摇洛小熠的肩膀，又试图把他的头从被子里解放出来。梦魇的人突然死死抓住身前人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阵惊呓后，洛小熠猛地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一双蓝色眼眸。
凯风想起那日在云根脚找到小熠时，当时他的眼神和现在梦魇后是一样的。一样的悲伤，一样的惊恐。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小熠，没事的。”凯风轻轻拍着眼前惊魂未定的人的后背，而后者则一直在躲闪着他探询的目光。
“小熠，你有心事。”凯风叹了口气，同洛小熠拉开些距离。
“小熠，有些事，说出来就不难受了。”凯风想起斗龙试炼时莫洛灵龙和蔼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如果你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我，能告诉我，是什么能让我们的小队长怕成这样的吗？”
洛小熠把头埋的低低的，半张脸蒙在阴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洛小熠慢慢抬起头，突然伸出手去抱住了凯风。凯风的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凯风，我欠你一个对不起，还欠你一个拥抱。”
听了这话，凯风的瞳孔猛地一震，一些早已被紧压在心底的情绪不知为何又开始浮现出来。
他知道小熠说的是什么。
玄叶谷、西谷海岛、恶龙碟堡……那段他曾无比想要忘却的过往。
也是在经历了那一系列事情之后，他和小熠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们照样并肩同行，照样会互相打趣，二人依旧很好。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那些事，也再没有过像今晚这样的促膝谈心。
但不再提起不代表真的忘却，说不在意了，那是假的。对凯风是这样，对小熠亦是。
“凯风，在玄叶谷我打伤了你，还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伤你的心，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和你道歉，你就被我害死了……”
“后来在恶龙碟堡，我看到活生生的你时就想一定是上天看我实在欠你良多才重新给了我这个机会。”
“可当你向我敞开心扉时，我连一个拥抱都忘了给你。”
“等我想起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了。”
“即使我们现在经常见面，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远了，我们上次这样好好聊天还是在去星龙圣域之前。”
“对不起，凯风，对不起。”
等洛小熠的声音渐渐平息，凯风深深出了一口气，轻轻从他怀里挣出来，强迫眼前的人与自己对视。
“小熠，你好好听我说。”
“第一，玄叶谷那次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虽然那些话……确实让我难过了一小阵子，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们曾经约定过，若伤害了彼此也一定要原谅不是吗？况且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为兄弟豁出性命也没问题。”
“第二，我曾被黑暗吞噬，曾背叛过龙武族，伤害过伙伴，我才是那个最该说对不起的人。”
一双好看的海蓝色眸子里泛起一层水雾，被压在心底的那些话语此刻尽数涌出。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元海长老的事虽然被大长老压了下去，但龙武族族子不是傻子。斗龙战士刚回来就毫无预警地宣布退位隐居，任谁都不会觉得正常。
所以一开始总是会有在背后中伤寒山星门甚至抹黑凯风的言论，直到几位长老罕见大发雷霆将传言的人处以族中最严厉的惩罚并逐出族门后，形势才好转了起来。
但凯风每每回想起在恶龙碟堡的那段黑暗，他又觉得那些流言倒也不是完全瞎扯，毕竟他真的做过叛徒。
只是时间一长，这些情绪早已被他牢牢锁在心底，慢慢地也不再出现在他的回忆里。
那些强撑的伪装和不在乎，终于在这个夜晚被击得粉碎。
“不，凯风，我觉得你应该生气，应该发泄。后来你受过的那些苦皆是因我而起，你有资格说不。”少年一双眼中满是坚定与安慰。
“小熠……”凯风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眼前眼眶通红的人。
“谢谢你，小熠/凯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愣了一下，然后一齐放声大笑。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自那晚两人把话说开后，洛小熠的睡眠状况明显有了很大改善，很快就恢复得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只是这个好消息只有他自己知道。
要知道这段日子他可是过的快活，凭一个人还是会发病的理由理直气壮地睡上了自家发小的床，还白捡个活人抱枕。
他又不傻，要是说自己恢复了，岂不是晚上就要回星火罗门了，自己的凉爽抱枕怎么办？
于是洛小熠就还真把白天星火罗门，晚上寒山星门的模式延续到了年关。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自己没疯，也不是精神错乱，他的确喜欢凯风。
不是对朋友的喜欢，而是作为男人的喜欢。
11.
临近年关的时候，六越山上却没有往年的热闹。
元海长老突发恶疾去世的消息让寒山星门本来就不高的温度直降到了冰点，葬礼后少长老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一整天。
这个突发噩耗对龙武族其他长老的打击也是甚重，尤其是席罗长老，原本一直板正的身形竟有些佝偻。
对于元海他其实一直是有愧的。席罗与元海相识几十年，二人共同的心愿便是要将龙武族发展壮大，而元海始终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了大大小小的难关，他在人前的那些风光有一大半的功劳是元海为他争取的。但是自己却一直很少去关心元海的想法，也忘了自己多年的朋友并不是一个甘心寂寂无名的人，而是一个有野心抱负的人。他们最后会走到这一步，除了罗刹暗无，自己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他终究没能做成一个合格的朋友。
后来他做了大长老，星火罗门一跃成为六大星门之首，受到流言最多的则是寒山星门，许是因为元海同他关系最为交好而又一直野心勃勃。自家族子中有几个对寒山族子颐指气使的，他也没很当回事儿，全当是孩子间的置气罢了。甚至后来知道在玄叶谷凯风为了救小熠而丧命后，他伤感的同时竟有一丝庆幸。毕竟小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小熠没事，他星门的星火就不灭，希望就不灭。
那寒山星门呢？寒山星门的族子不会寒心吗？凯风难道不是元海最疼爱的弟子，不是寒山星门的希望吗？
他对不起凯风，对不起寒山星门。席罗，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长老。
深重的愧疚和忧虑，再加上年纪的力不从心，在元海的葬礼结束后不久，席罗也病倒了。这个年关，龙武族可谓是一阵兵荒马乱。
席罗病后，洛小熠的接交准备也随之提上日程。繁重的功课和任务如雪花一般布下来，让洛小熠有些喘不过气，不过他也知道，长老要是这么容易当，也不必选拔得这么严格了。
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去。凯风自是不必说，最早了继任少长老，身体又不争气，他受的累是最多的；子耀年关后就被空沙长老派到西北大漠接受历练去了，是皇沙星门针对继承人特有的训练方式；天画前脚刚跟着慧山长老下山去慧林里修炼，东方末后脚就以训练场太小的蹩脚理由带着一众族子占了慧林旁边的空地……
只有百诺的情况比较特殊。
百诺对星象卦术以及医术的精通程度实在是让法月长老觉得若只是让她管着原本就清净无事的月空星流门太憋屈了，正好自己也上了年纪，就想让百诺继任星门的同时接过龙武族祭司一职。
祭司不分门派，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哪个星门的族子都可以胜任。能成为龙武族的祭司，在整个六越山上算是最高荣誉了，但还很少会有人去争取。
因为若想成为祭司，则一生不能有姻缘。
祭司掌管的是整个龙武族的命数走向，要替族人谋求上天的庇护以保平安。所以必须要有对上天的诚心，对族人的大格局，绝不能被尘俗之事所分心。绝不能有姻缘之说。
也正是因为成为祭司的这个残忍的先决条件，几百年来龙武族都是通过自愿的方式选拔祭司。而若直接要百诺这样的小姑娘去，未免对她太不公平。
法月也只是提过一提，决定权还是百诺的，若百诺不愿，大不了自己去后留下法阵神魂继续守着祭台即可。百诺也没表态，但能看出来不太愿意，这件事也就渐渐没了下文。
直到斗龙战士们回来的第三年，一天晚上，百诺找到法月长老，表示自己愿意接任祭司一职。
“这是我的荣幸，更是月空星流门的荣誉。”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的情绪，很快又被一种不知名的坚定代替。
法月注意到了女孩子的情绪变化，有些蹙眉，“小诺，你要想好了，成为祭司可不是一时的意气，只做星门继承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你要是决定了，日后便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弟子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隔日，月空星流门的星象继承人得到了祭坛祭祀力量的认可，成为准下任祭司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六越山。
凯风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都有些惊讶，要知道祭司一生无缘姻缘，百诺她，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的？面对朋友们的疑问，百诺只是笑笑说自己从小就对能成为祭司心之所向。
没人知道百诺做出这个决定的真正原因，除了洛小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