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听到百诺接任了祭司一职后，洛小熠翻阅卷宗的身形稍稍一滞，良久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百诺她，最终还是选了这条路。
洛小熠放下手里的事务走到殿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孤月，一弯清冷萧索的月影似曾相识，那晚的种种渐渐浮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堂堂星火罗门的大弟子用各种奇葩的方式向面带疑惑的寒山星门少长老证实自己的“病”已经痊愈后，卷起自己的铺盖脚不沾地地飞出靠着耍无赖进进出出了几个月的房门。
月光下，洛小熠耷拉着红脑袋一点一点朝星火罗门的方向挪去。
下午他在半路上碰到沙曼去寒山星门送药材，便自告奋勇要替她送过去。女孩子把一包药塞到洛小熠怀里，又瞥了一眼他容光焕发的脸，淡淡开口道：“我看这药倒也不必再吃了。”
这话可把小队长惊着了，“什么什么，你说清楚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必？”沙曼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洛小熠炯炯有神的双眸和眼眶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的黑眼圈，许久才开口：“星火罗门大弟子的失眠是还没有改善吗？还是会梦游吗？”
带着几分揶揄的话语让小队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啊，这个……”女孩子摇摇头，“身边有个同样不省心的人会不自觉地劳神劳心，这样损耗魂魄的速度可要比药物抑制快得多，你觉得这药有多大的用处？”说罢便转身离开，留下小队长独自在风中凌乱。
洛小熠思考着沙曼的话，心里顿时凉凉的，怪不得凯风这段时间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不行，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要杜绝自己再次对凯风造成伤害的可能性。
于是现在路上就出现了个垂头丧气的身影……
洛小熠正痛惜着自己的凉爽抱枕就这样不翼而飞了，没抬头看路，就与拐角处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洛小熠慌忙抬起头，看清眼前人时余下的话全堵在了嘴边。被撞的人也忙不迭地回头，同样相顾无言。
良久后洛小熠开口打破沉默，“百诺…你没事吧？对不起，刚刚我没看路…”女孩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你是要回星火罗门去？”百诺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淡淡开口道。
“呃，对，总不好一直叨扰，而且我也没事了。”洛小熠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扯点别的转移话题，“啊，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剩下的那个感叹在小队长抬头看到一弯孤零零的月牙时被吞回了肚子里。
百诺看着满脸尬色的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嗯，今晚月色确实很美。”
“从星龙圣域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六越山一起看月亮。”百诺的话让洛小熠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边。
少年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星龙圣域的那些过往慢慢浮上心头。“有些时候还真想回到星龙圣域，虽然那个时候一直需要面临战斗，但是一直同大家并肩的感觉很好。”洛小熠一顿，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不像现在，连面都很难见到了。”
百诺听着身边人东拉西扯着星龙圣域的那些回忆，望着那弯月影有些出神。她记得那个在月光下请自己吃烤鱼的少年笑得灿烂，一本正经地想要帮自己快乐起来；她记得少年迎着月色坐在石阶上吹叶笛的身影，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和幸福，向来平静的心第一次为一个人跳得厉害。
法月长老一直教导她，做事要稳重冷静，做决定时要三思而后行。而她一路走来也是这么做的。
年关聚会时的那句表白，大抵是她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
“百诺，”身边原本絮叨回忆的人突然唤了一声，女孩子的思绪不由得被拉回，疑惑地抬眸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一路走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困难，我们是很好的战友。”红发少年仰望夜空，月光衬得他的身形愈发挺拔。
“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这件事，也没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真的很对不起。”洛小熠像是下定了决心，眸子里带上了某种坚定。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朋友，”洛小熠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开口，“你很好，百诺，你给了我很大的赞美和鼓励，但我真的只能说谢谢。”当青春懵懂的悸动过去后，少年终是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少女呼吸一滞，其实她也想过洛小熠会有这样的答复。作为一个极富有责任感的队长，小熠对每个人都很照顾，或许令她心动的那些瞬间，只是洛小熠本能的责任和温暖。
只是当心里的那丝希冀真的破碎后，心口还是会空落落的，仍然会止不住地疼。
百诺回过神来，避开面前人带着歉意的眼睛，良久后淡淡出声，“法月长老有让我继承祭司的想法，她认为我有这个能力。”
洛小熠愣了一下，用了几分钟思索这个有些熟悉的名称。他想起来席罗长老之前好像提起过，祭司至高无上，但唯独不得有姻缘。
少年人不禁有些皱眉，“百诺……”刚开口就被眼前人低声打断，“虽然提过几次，但长老尊重我的意愿，而我之前并没打算过做出选择。”
洛小熠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试探性地开口，“百诺，我知道，我这样的回答会让你难过，如果可以，我绝对不愿也不会伤你分毫。”
“但如果我简单地回应你，那才是真正的欺骗和伤害。”洛小熠斟酌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话，脸微微泛红，“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放不下的人，所以……真的对不起。”
看见女孩子明显惊讶的脸色，他索性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完，“百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你过去吃了那么多苦，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做出让自己满意的选择，至少能让自己快乐。”
百诺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那轮孤零零的弯月，沉默良久后轻轻出声，“你也快回星门去吧，状态刚好了几天，回去好好休息。”然后默默转身离开，月光照在女孩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13.
蓝天画一直嚷嚷他们要多聚一聚，以免太久不见把自己曾经的队友再给忘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回来后的这几年龙武族一直多事。自打元海长老去世后，席罗长老一病不起，其他几位长老的身体也陆续出了问题，只有法月长老的身体还算健康。这下星门的事务自然落在了各家的弟子头上，天天令人焦头烂额的工作量和训练度，哪有给这群队友们叙旧的时间。
第二年年底时，星火罗门前挂起了白布。
席罗长老去了。
按着大长老临终时的意思，他的墓就选在已故元海长老的墓旁，祠堂中的两个牌位也紧挨着，而最上面专属大长老牌位的地方仍然是空的。牌位上除去任期之后的称呼也很耐人寻味，不是龙武族大长老，只是星火罗门长老。
守灵的那晚下起了大雨，如同跪在祠堂里的洛小熠的心情。对于自己一直敬重爱戴的长老的离世，他只剩下了好似流不完的泪。漫漫长夜里，一个单薄的身形轻轻到了洛小熠身旁，先是陪着他跪下，不知过了多久后又慢慢起来替祠堂里燃尽的烛灯剪了烛花，重新点了烛，黑暗里终于添了些光。
洛小熠顺着光亮看去，那双熟悉的眼中带着温柔，蓝色瞳孔里没有一丝杂质，清清楚楚地映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洛小熠突然伸出手拉住眼前人的手臂，凯风顺着他的意思蹲下，给了浑身颤抖的人一个有力的拥抱。外面大雨瓢泼，掩去了祠堂里人情绪决堤的哭泣声。洛小熠紧紧抱着身前的人，力道很大，像是害怕人会跑了一般。
这也是他的光。
第三年早春时，霍金司长老和慧山长老相继离世。蓝天画呆呆地看着新发芽的柳树，想起很久前慧山长老的笑容，“天画，莫林天门代表的是新生，看这杨柳，新生在，我们就在。”
“长老，你骗我……”女孩子的哭声最终引来了隔壁肿着眼的金发少年，东方末在她旁边蹲下，努力想像之前那样一脸嫌弃地告诉女孩哭是无能的表现，却在低头看见霍金司长老留给自己的平安符时再次红了眼。
长老们的后事相继处理好后，少长老的交接仪式也陆续提上日程，各个星门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时间终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他们几个人在经历过这一系列事情后也逐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就连子耀也渐渐有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气概。
一日，洛小熠半路上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对面的人主动挥手示意，洛小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前去，报以一个微笑算是回应。
百诺身着淡紫色祭司服，蓄起来的长发挽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种成熟的美。她微微一笑，“去寒山星门吗？”洛小熠紧了紧手里前些日子借来学习的卷宗，点了点头。
“现在凯风应该不在，你要不然换个时候。”百诺刚刚过来时看见凯风被神色激动的龙昊天拽着走，应该是往术星门的方向去了。
洛小熠得知凯风不在，也就没有再去寒山星门的必要。想转身离开又突然感觉这么扭头就走不大合适，正纠结时百诺出声道：“我要去法坛那里，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两人走在路上，洛小熠突然开口，“百诺，既要学习祭司又要准备继承星门，一定很累吧？”
女孩子语气轻松，“月空星流门一向清净无事，族子们也很省心，基本不用操心，”顿了顿后又继续道，“祭司不只空有名声，更是一份关系龙武族乃至整个六越山的责任，每每想到这承载着龙武族族子的希望，我就感觉也没有那么累了。”
百诺这话绝不是在作秀，而是她发自肺腑的感慨。她之前观摩法月长老在祭坛上作法，当猛烈的法光直冲云霄，整个六越山都为之微微震动时，她感觉自己向来平静的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原来这便是祭祀的力量，祈求平安，造福苍生。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如果能得到祭祀力量的认可，会是非常荣幸的一件事。
而自从洛小熠给了明确的答复之后，百诺也想了很多，回忆起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光，她意识到自己对他更多的其实是战友之情，而并非简单的男女之情。只是他身上的那份温暖，会让很少得到温暖的自己感到独特。
成为祭司的念头，也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强烈起来的。能够给别人带去温暖，造福苍生，是一种很美好的责任。
洛小熠看出了她的释怀和坚定，发自内心地为百诺感到高兴。不论如何，百诺做出的这个选择可以让自己满意，未来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草木行列，烟消日出，又是一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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